叶逍遥在W市平民区那间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里,已经数着墙皮剥落的斑点熬过了三十个日夜。
最初的兴奋早被现实的冷水浇透……他攥着父母半辈子从牙缝里省下的那叠钞票,像捏着一块正在烈日下急速融化的冰。
平民区的房租、水电、最廉价的馒头咸菜……这些不起眼的数字咬啮着那叠钞票的边缘,一个月,竟已啃掉大半。
他对着墙角裂缝算了又算,冷汗浸湿了单衣:照这样下去,扣除下月房租,他连一天一个馒头的资格都要被剥夺。
……
上午九点,市中心。
钢铁巨兽般的摩天楼群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玻璃幕墙反射着冷硬的天光,像无数只巨大的、毫无温度的眼睛。
叶逍遥缩着脖子,像一粒误入巨人国度的尘埃,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挪动。
脚下倒映着他蓬乱的头发和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扭曲变形。
“真……高啊……”他仰着头,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视线拼命向上攀爬,却总在触及云端前被刺目的反光逼退。
在家乡云谷山,最高的不过是后山那棵百年老松。
他曾以为网上那些高楼图片是夸张的合成品。
此刻,他站在它们的脚下,感受着脚下地面因地铁经过传来的微弱震颤,听着头顶高空传来的、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的施工轰鸣,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擎天”。
一种混合着渺小、眩晕和莫名兴奋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用力吸了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和昂贵香水味的空气,攥紧了口袋里那张打印着招聘信息的皱巴巴的纸。
市中心!
这里的工资数字,足以让他在平民区那家招杂工的早餐店老板开出的价码显得像个拙劣的笑话。
他必须抓住这里的机会。
……
接下来的景象,让这个刚从山坳里飞出来的雏鸟彻底迷失在钢筋水泥的迷宫中。
“天!这地……是镜子铺的吗?”他盯着脚下光可鉴人、能清晰映出自已窘迫倒影的黑色石材地面,下意识地蹭了蹭鞋底并不存在的泥。
“哇!全是玻璃!这……这墙不会塌吗?”他站在一座通体由深蓝色玻璃包裹的弧形大厦前,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已的影子被拉伸、扭曲,嵌在那片冰冷深邃的蓝里。
阳光穿过透明的巨幅落地窗,将里面衣着光鲜的人影切割成模糊晃动的光斑。
“那……那栋!快看那栋!”他指着远处一栋刺破低垂云层的尖塔式建筑,声音带着颤,“根本看不到顶!它是不是插到天上去了?”
最初的震撼渐渐被一种麻木的眩晕取代。
高楼太多了,密集得像一片没有尽头的、冰冷的金属森林。
他像一只闯入陌生领地的幼兽,新奇褪去后,只剩下无所适从的惶恐。
但口袋里那张纸,那些诱人的数字,像烧红的炭块烫着他的掌心。
他猛地甩甩头,把那些眩晕和惶恐压下去,眼底重新燃起一簇近乎偏执的火苗……赚钱!赚大钱!让爸妈再也不用为几毛钱的咸菜算计,让他们也能看看这“插到天上”的房子!
他像上了发条,一头扎进这片钢铁丛林,按着网上搜罗的地址,一家家去敲门,去询问,去递上那张写着他可怜履历的纸。
三天。
仅仅三天。
那簇火苗,被兜头浇下的冰水反复扑打,只剩下一点将熄未熄的青烟。
“学历?初中肄业?抱歉,我们最低要求高中。”
“工作经验?一片空白?小伙子,我们这里不是新手训练营。”
“山区来的?哦……我们这里节奏快压力大,你……可能适应不了。”
“心性不稳?简历上连个固定电话都没有?留个手机号吧……有消息通知你。(转身后低声)又一个做梦的。”
礼貌的拒绝,敷衍的推脱,毫不掩饰的鄙夷,甚至带着点戏谑的打量……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试图挺直的脊背上。
口袋里的馒头早已冷硬,胃里空得发慌,但比饥饿更尖锐的,是那种被整个繁华世界拒之门外的冰冷。
他蹲在一条摩天楼缝隙间的冷风里,啃着干硬的馒头,牙齿费力地研磨着。
高楼投下的巨大阴影将他完全吞没。
手机屏幕亮着,是母亲昨天发来的信息:“逍逍,钱还够吗?实在不行就回来,妈给你炖山鸡……”后面跟着一个笨拙的笑脸表情。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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