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五个泥猴似的小家伙正围着堆嫣红的花朵上蹿下跳,欢快的笑声在花园里回荡。那丛本该开得正艳的胭脂花,此刻可怜巴巴地躺在青石板上,花瓣被揉得七零八落,花汁把石板染成了血色,像是铺开了一块诡异的红毯。老大澹台玄指挥着分装花瓣,手法娴熟得像在排兵布阵,眉宇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老二澹台战用拆下来的门闩当碾药杵,每砸一下都震得地面微颤,力道之大让石板都发出了呻吟;老三澹台墨对照着《南宫药典》往罐子里加料,时不时推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一副认真研究的模样;老五澹台铢......老五正把成品“胭脂醉“往路过宫女脸上抹,吓得小宫女们尖叫着四散逃窜,满园子都是姑娘们的惊呼声。
“住手!“太子提着袍角冲过来,脚步急切,却在三丈外就开始打喷嚏。他的鼻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颗熟透的樱桃,眼泪模糊了视线,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朦胧起来,“你们知不知道这些是番邦进贡的......阿嚏!“一个喷嚏打得他踉跄两步,差点撞上老五,幸好及时稳住了身形。
“知道呀~“老四澹台鹊举起个琉璃瓶,里头紫红色液体晃啊晃,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某种神秘的potion,“所以我们才要做解药嘛!“他拔开塞子的瞬间,一股幽香飘散开来——这气味,分明是江南那晚姑娘腕上的香气!清冽中带着微苦,像雨后的杏花林,纯净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太子突然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电闪雷鸣,白衣女子递来的药碗,碗沿还带着她的体温,腕间若有若无的幽香,以及她转身时腰间闪过的银光——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把刻着“南宫“二字的药匙!当时没在意的细节,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你娘......“太子嗓子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她从来不用胭脂?“
五个崽齐刷刷点头,动作整齐得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早就排练过。
老五补充:“娘亲说,涂胭脂会做噩梦。“小团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布包的料子有些粗糙,展开是半块干硬的胭脂,颜色暗沉,“这是从追杀我们的坏人身上找到的,娘亲一闻就吐了......“小脸上满是认真,让人不忍怀疑。
钟离忧猛地一拍大腿,粉胡子震得簌簌掉渣,像是在下一场粉色的雨:“这就对了!'情丝绕'中毒者会排斥同类药物!殿下当年接触的怕是......“老太医突然噤声,因为老四已经蹦起来,把整瓶药水泼向了太子,动作快如闪电。
“阿嚏!阿——嚏!“
惊天动地的喷嚏声中,太子突然觉得鼻腔一畅,像是堵塞了多年的通道被瞬间打通。多年来堵塞的嗅觉像是突然开了闸,各种气味汹涌而来:御花园的泥土腥气,带着雨后的清新;胭脂花的甜香,浓郁得有些发腻;孩子们身上的汗味,混合着阳光的味道;甚至远处厨房飘来的炖肉香,醇厚诱人......阳光穿过飞溅的水雾,在他眼前画出一道彩虹,绚烂的色彩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恍惚间,他看见五个小身影在虹光里手拉着手,最矮的那个正偷偷往怀里塞装金瓜子的小布袋,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
“解药配方错了。“老四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太子的耳廓。小娃娃呼出的热气带着药香,熏得太子耳根发痒,心里也泛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其实需要的是妹妹的眼泪——就是娘亲肚里那个。“说着拍了拍太子的小腹,动作熟练得像在检查西瓜熟没熟,力道却很轻。
太子腿一软,差点跪在花泥里,幸好扶住了旁边的假山石。这个动作让他腰间的玉佩滑了出来——那枚刻着“澹台烬“三个字的羊脂玉,质地温润,此刻正诡异地泛着红光,像是有血液在里面流动。更可怕的是,玉佩背面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裂纹,组成了个蜷缩的婴儿形状,线条清晰,仿佛是个熟睡的胎儿!
“殿下看池子!“侍卫突然惊呼,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只见太液池的紫水渐渐澄清,像是被某种力量过滤过,池底浮现出巨大的星图。那些用白玉镶嵌的星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最后定格成北斗七星的图案——最末那颗摇光星的位置,恰好对着太子脚下的位置,分毫不差。
老五不知何时爬到了假山顶上,小小的身影在上面摇摇晃晃,却一点也不害怕,小手里举着个奇怪的仪器——像是司南和日晷的混合体,铜勺柄上刻满了“南宫“二字,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爹爹站对位置啦!“小团子欢快地喊,声音清脆如银铃,“妹妹说这里最暖和!“
太子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正站在块特殊的青砖上。砖面刻着繁复的纹路,细看竟是副微缩的江南水系图,河流、湖泊、堤坝都清晰可见!而他的靴尖恰好踩在临江府的位置——七年前那个雨夜,他就是在那里遇见了......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再次在脑海中浮现,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哗啦“!
太液池突然掀起浪花,浪涛不大,却很突兀,一尾金红色的鲤鱼跃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披着金甲,精准地叼走了太子腰间的玉佩。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那鱼已经游回池心,“咕咚“一声吐出一物——竟是枚银光闪闪的钥匙,匙柄上朱雀展翅欲飞,姿态栩栩如生,与之前见到的朱雀纹遥相呼应。
“南宫太医局的秘库钥匙......“钟离忧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带着激动和敬畏,“传说能开'千药阁',那里面藏着南宫家所有的秘方和奇药......“
老三澹台墨突然从《南宫药典》里抽出张泛黄的图纸,动作小心,生怕弄坏了这脆弱的纸张:“是不是这个阁?“图纸上赫然是座七层木塔,飞檐翘角,每层檐角都挂着药囊,随风摇曳的样子仿佛能听到铃铛声,最顶层窗户里画着个怀抱婴儿的女子——那女子的泪痣,与老四如出一辙,位置、大小都一模一样!
太子突然觉得袖中一沉,像是多了什么东西。摸出来看时,却是块湿漉漉的素帕——正是方才被喷嚏喷飞的那块。只是此刻帕上的芍药已经完全绽放,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花蕊处现出完整的诗谶:
“情丝绕尽处,血泪两相知。
若问解铃人,且看南宫枝。“
帕子一角还粘着片嫩叶,看形状像是杏树的初芽,带着淡淡的生机。太子恍惚想起,江南别院的窗外,确实有株老杏树,每年春天都会开出满树的繁花,洁白如雪,香气袭人......那美好的回忆与眼前的情景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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