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程念带着一丝窃喜,一丝忐忑,跟着未来的暴君,踏入了书中那位宠冠六宫的何贵妃的领地——昭和宫。
昭和宫的奢华与青鸾殿的破败恍若两个世界。
跨进昭和宫的门,暖意裹着甜香扑面而来,呛得程念鼻子发酸,金砖缝里嵌着碎光,廊下宫女的袄子都绣着银线,环佩叮当却脚步无声,像一群精致的木偶。
这富贵气太盛,盛得像要把人融了,偏程念只觉得冷。
比青鸾殿的雪还冷。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簌簌地扑在昭和宫的朱红廊柱上,顾裴跟着张嬷嬷往主殿去时,程念却被珐琅一把拽到了回廊拐角。
“进了昭和宫的门,就得守昭和宫的规矩。”珐琅双手拢在袖中,吊梢眼往程念冻得发红的指尖上一扫,语气比檐下的冰棱子还冷,“明儿起,每日去三公主那儿当值一个时辰,可别误了时辰。”
话音未落,她已踩着积雪转身离去,靛青的棉裙下摆扫过阶前未化的薄雪,半点痕迹不留。
程念怔怔抬头,只见廊外枯枝横斜,灰蒙蒙的天压得极低,仿佛下一刻就要坠下来似的。
她被安置在顾裴寝殿的外间,一张光秃秃的木榻横在墙角,连半片褥子都没有。
“孤夜间偶有不适,你在此候着。”顾裴的声音从厚重的锦帘后传来,平静得听不出半分情绪。锦帘落下时带起的微风,将外间唯一的一盏油灯吹得明明灭灭。
程念看着那张小榻,嘴角抽了抽,手里不忘将匣子从行李中取出。
“人肉警报器?守夜工具人?”她在心里冷笑,喉间涌上一股铁锈味,“这小狼崽子果然没安好心!”
外间阴冷的穿堂风卷着雪沫子从窗缝钻进来,她单薄的衣衫被吹得簌簌作响,方才在雪地里站得太久,绣鞋早已湿透,十根脚趾冻得针扎似的疼。
“什么良心发现...”她盯着内殿那幅绣着青鸾的锦缎门帘,帘后透出的暖黄烛光像在嘲笑她白日的沾沾自喜,“分明是换个更精致的笼子继续熬鹰!”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惊得她浑身一颤,这才发现牙齿不知何时已咬破了舌尖,满嘴腥甜,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在雪夜里显得格外凄清。
她郁闷地将包袱重重扔在榻上,心里把这未来暴君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
门口忽地传来敲门声,程念撇了撇嘴上前将门打开。
“这位姐姐有何事?”程念看着眼前人,想起这是之前扔给她令牌,眼角眉梢尽是傲慢的那个小宫女。
“张嬷嬷让我来通知殿下。”那宫女语气平淡,目光扫过程念时,似乎觉得有些眼熟,话说到一半忽地记起那日雪地里的情景,脸上神色不免掠过一丝古怪的鄙夷,“娘娘让殿下明晚去暖香阁中一起用晚膳。”
“喏,我会转告殿下的。”程念正在气头上,也没太在意门外之人的脸色,只想赶紧打发走,说完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动作间带着些不耐烦。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不情不愿地将匣子抱着走向内殿。
只见顾裴正端坐在一张紫檀木书案前,提笔写着什么,侧脸线条在透过窗棂的微光里显得异常沉静,完全不像个孩子。
“殿下,”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恭敬,“方才来人传信,贵妃娘娘让您今晚去正殿用晚膳。”
“昭容娘娘生前交代收着的匣子也取来了。”说完,程念穿着粗气将匣子抱放到了桌上,别看这匣子里面没多少东西,却犹如千斤顶般重,程念暗自嘟囔着。
顾裴置若罔闻,笔尖在宣纸上流畅地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待收笔,方瞥了眼匣子,交代道,“你且先看管着这匣子,孤有需要会告诉你的。”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在青鸾殿的时候还留了些药,找个时间煎了。”
“喏”程念暗中撇了撇嘴,抱着匣子,欠了欠身转身走了出去,她此时若是走近细看,便会惊觉那纸上勾勒的并非寻常习字,而是一幅标注着宫中要道与卫戍点的简略地图。
昭容殿正殿
殿内熏香更浓,暖意融融,何贵妃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身上是流光溢彩的织金银线六幅罗长裙,外罩薄如蝉翼的云霞色大袖披衫,一只染着鲜红蔻丹的玉手从银泥刺绣披帛中慵懒伸出,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趴在她腿上的小女儿顾嘉宜柔顺的头发。
“母妃,你快管管皇兄!”顾嘉宜抬起娇俏的小脸,气呼呼地指着身后慢悠悠踱步进来的十皇子顾崇义,“他总是捉弄我!今日在国子监,又是他害我被崔太傅责罚了!”
何贵妃美眸低垂,宠溺地看着女儿,红唇微扬,声音柔得能滴出水:“你啊,定是又淘气了。”她指尖不经意地划过顾嘉宜细嫩的耳垂,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亲昵。
“母妃明鉴,”顾崇义大步上前,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派严肃,“若非妹妹在太傅讲《论语》时酣然入睡,鼾声微起,太傅又怎会动怒责罚?儿臣举手答问,不过是尽学子本分。”
“皇兄你胡说!分明是你…”顾嘉宜嘟着嘴还想反驳。
“好了,收拾收拾,准备用晚膳了。”何贵妃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你们九皇兄明日也一同与我们用膳。”她抬眼,目光扫过一双儿女,最终落在顾崇义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那个讨厌鬼怎么来了!”顾嘉宜立刻皱起小脸,满脸毫不掩饰的厌恶,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嘉宜!”顾崇义立刻出声呵斥,眉头微蹙,十分不赞同妹妹的失礼。
他转向一旁的母妃,恭敬地微微屈身,“太傅布置的课业繁重,儿臣想先行告退温习。
何贵妃看着眼前的一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面上却仍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浅笑,挥了挥染着蔻丹的手:“都去吧。”
顾嘉宜扭捏地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儿臣告退。”
顾崇义则一丝不苟地行礼后,才转身离开。
待儿女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殿内只剩下心腹宫人。
何贵妃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柔软的靠垫里,像一只慵懒却依旧警惕的猫,“你说本宫怎么就生养了这么一对儿女。”
“娘娘有福,三公主天真烂漫,最是得陛下欢心,十殿下少年老成,学业精进,陛下也是时常夸赞的。”一旁执扇轻摇的张嬷嬷满脸堆笑地奉承道。
何贵妃支着肘,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高耸的发髻。烛火在她鎏金的凤钗上跳,映得那点浅笑半明半暗,像蒙着层纱的冰。
“不过是陛下爱屋及乌罢了。”话音轻得像叹息,尾音却勾着点尖,像猫爪挠过琉璃。眸光投向偏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讥诮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张嬷嬷会意,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娘娘说的是,那青鸾殿出来的…终究是上不得台面。”扇子摇动的节奏丝毫未变,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殿内暖香依旧,却无声地弥漫开更深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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