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政微微凝神:“宣宗皇帝昔年既下承诺,我朝若失信,西南诸国会视我大靖为无信之邦,届时澍和国若联同南苴、黎部等国生事,势必危及岭南刚稳下的局面。但如今朝中并无待嫁公主,亲王之女中,适龄者要么年岁尚幼,要么早已定下婚事。”
公西韫搁下茶杯,均瓷与案面相撞的琤然之音顿然搏响:“朕所烦心正是为此。世家宦官之女绝不可行,澍和国求娶之为‘皇室血脉’,送个世家贵女,便是明着打他们的脸,倒不如直接拒婚。”
袁政沉默片刻,终是抬眼,声音沉缓:“陛下,如今朝野之中,适龄且具皇室仪制者,唯有豫南王之女朝云郡主。”
御书房里静得有些森然,窗外的莺啼燕语铿鸣缥缈有如空谷传音,萦于身畔却难握其要。
帝王手中的扳指愈转愈急,良久,他沉叹一声:“此事再议罢。”
“陛下,”袁政眉心的幽壑时舒时陷,慢吟深诉道,“郡主若去,非是‘和亲’,而是‘镇邦’。澍和国国力微薄,本就仰仗我大靖庇护,郡主带去的,不仅是皇室的体面,更是豫南王在大靖的威望。豫南王虽已不掌兵权,但麾下旧部尚有三千驻守西南。澍和国见郡主,便如见豫南王,断不敢再生异心。且郡主此行,可载入我朝国史,一如昔唐太宗时文成公主入藏,乃名留青史之功德。于豫南王而言,亦是无上荣光。”
他顿了顿,继而道:“豫南王膝下有一幼子,为朝云郡主异母弟。其子虽可承袭王爵,却并无实权。此番若豫南王长女为国安邦,陛下可晋其幼子萧靖绥为从三品都指挥同知,及冠后入五军营任职;另赏豫南王府良田千亩,准其在府中设‘忠孝祠’,供奉先帝所赐的‘忠勇’金匾,既增豫南王之荣光,也示陛下体恤之心。”
公西韫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瑶陛金阙,虽在晖日的照耀下显得如此崇光泛彩,却也如此千钧重负。得人之所不能承,亦担人之所不能任。或许,山重水复的难境时亦可有柳暗花明之路。
李常德见殿中沉静,一时不知君臣间情势如何;却又不敢怠慢了太皇太后身边之人。进退两难间终是振神进殿,躬着身,低眉顺眼道:“皇上,慈宁宫的秦姑姑来了,请您去慈宁宫一趟。”
袁政知趣辞安:“陛下,臣先告退,吏部拟好的官员名单,午后再呈上来。”
公西韫摆了摆手,容他退下。他只觉眉心一阵阵地发紧,额角也突突地跳着,吩咐道:“备辇。”
至慈宁宫时,方值膳食。太皇太后见了皇帝高兴,一时也未多说什么,只叫竹霜下去传声,要与皇帝一同用膳。
公西韫心里揣着事,又不知今日皇祖母叫他来此意下如何,却也不好多问,一顿饭下来颇有些食髓无味之感。
“皇帝尝尝这莲子羹,是宫人们从清晏行宫的莲池中采的,最是清脾解暑。”
公西韫应过,抬手制了要侍奉的宫女,自行舀了一碗。不过用了两勺,他眉心便不由微微蹙起。
太皇太后看着他的神色,语意浅浅悠然:“哀家记得幼时照顾皇帝的夏氏是江南人,暑热之时常为皇帝做江南常食的莲子羹。皇帝看今日所尝与幼时相比如何呢?”
公西韫略作沉吟,仍是将真意徐徐道出:“孙儿觉得今日这莲子羹倒比幼时记忆要苦些。”
太皇太后闻此笑道:“莲子羹含着芯儿,自然是苦的。只是从前夏氏为了哄你吃,每每添了蜂蜜进去,方有甘味。从前朝云吃莲子羹时亦怕苦,每每央求哀家容她多添些蜂蜜进去。但哀家怕她小儿家脾胃娇嫩,只是不许。她便转头去求你,你一向不禁她缠磨,总是偷偷给吃了饴糖哄她。今日见皇帝重拾旧物,倒叫哀家想起从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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