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五个乞丐就被带到了刘树义面前。
刘树义打量着这些乞丐，只见他们年岁最的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脸蛋脏兮兮的，但并不算特别瘦弱，看得出来，莫凡把他们照顾的很好，至少没有让他们天天饿着肚子。
他们此时紧张的看着自己，双手抓着衣角，黑亮的眼睛下意识被桌子上的美食吸引过去，又很快咽着口水，以极大的毅力移开。
年龄最大的少年有些胆怯，却又勇敢开口：“刘员外郎，你能帮我们救出凡哥哥吗？”
其他乞丐闻言，都紧张又期盼的望着刘树义，那些单纯明亮的眼眸里，充满着对莫凡的担忧。
这种担忧，压过了他们对食物的渴求，压过了对刘树义等官员的畏惧。
刘树义见状，心中微微点头，暗道莫凡没白照顾他们。
他笑了笑，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道：“我找你们过来，就是为了救出莫凡。”
这些少男少女眼眸顿时亮了起来。
刘树义继续道：“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之前本官查案时，你们和莫凡还帮过本官的忙，所以不必拘谨，都先坐下吧，莫凡昨晚是为了给你们找食物离开的，他已经消失了一天一夜，你们担心他，估计也没心思去找食物，都饿坏了吧？我们边吃边聊……”
听着刘树义的话，婉儿这才想起这些家伙已经至少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
她不由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自己的粗心，自己只顾着莫凡，竟把这些家伙给忘了。
若是莫凡回来后，知道此事，少不得要埋怨自己几句。
想到这里，婉儿不由看向刘树义，少爷查案的压力是最大的，耗费的脑力和精力也是最大的，结果他们中最忙碌压力最大的少爷，却还记得乞丐们饿着肚子的事……
婉儿轻抿唇角，看着刘树义的神色越发的温柔。
“我们身上脏，会弄脏了桌凳，你们给我们几个馍馍就可以……”
乞丐们听到刘树义的话，黑漆漆的眼眸更亮起来，只是当他们看向那干净的桌凳，又看了看周围百姓身上那干净整洁的衣服，以及百姓那有些嫌弃的眼神时，眼眸不由黯淡几分。
他们用破旧的衣服搓了搓手，旋即伸出手，只讨要馒头，连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都没去看。
这懂事的样子，看得婉儿心里止不住的心疼。
她直接道：“什么弄脏不弄脏的？这是少爷花钱买的饭菜，那少爷就有决定谁吃的权利！现在少爷让你们上桌吃，你们就能上，我看谁敢反对！”
刘树义也轻声道：“婉儿的没错，我不偷不抢，花铜板买的饭菜，谁敢置喙？”
着，他视线淡淡的扫过四周。
而凡是被他视线扫过的人，无论是酒楼的掌柜还是二，亦或者是其他的食客，都只觉得凌厉的压迫感陡然压在身上，使得他们内心一惊，下意识移开视线，根本连看都不敢再看刘树义他们一眼。
乞丐们听着刘树义的话，再度抬头去看四周，果然……之前还用嫌弃眼神看着他们的人，都已经不再关注着他们。
他们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婉儿强硬的把他们拉到桌前后，终是没再迟疑，纷纷向刘树义行了一礼：“谢刘员外郎。”
之后，才坐了下去。
刘树义对这些乞丐，很是喜欢。
懂事，有礼貌，之前自己调查长孙冲失踪案时，因他们与莫凡帮自己找到长孙冲留下的铜板，要感谢他们，他们也没有要自己的感谢，虽处于社会底层，却心有原则，率性而真诚。
他分别给这些乞丐夹了一些肉，道：“这桌子上的东西，你们都可以吃，敞开了吃，若是不够，我再给你们叫。”
“莫凡与我们刘府的关系，你们也清楚，我想他若在的话，肯定不会与我们客气，所以你们也一样，若是你们只吃馍馍，那我可要怀疑，你们是不是不喜欢我，讨厌我了。”
听着刘树义的话，乞丐们脸色一变，连忙摇头。
“我们喜欢员外郎。”
“凡哥哥，员外郎是这世上最好的官，最厉害的神探，我们都喜欢员外郎。”
刘树义笑道：“既然喜欢，那就不要只吃馍馍，肉也要吃。”
乞丐们虽然年幼，却也都十分聪慧，所以他们很快就明白刘树义的善意。
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感受着肚子咕咕叫的抗议，他们咽了口吐沫后，终是勇敢的去夹这些菜，而不是只默默的啃着馍馍。
婉儿看到这一幕，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偷偷向刘树义竖起大拇指，这些乞丐有多执拗，她很清楚，平常也就莫凡能得动他们。
没想到今天，少爷三言两语就让他们乖乖听话，婉儿对刘树义的敬佩，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刘树义没有急着问话，他知道这些乞丐此时有多饥饿，虽然时间紧迫，但也不至于给他们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看着这些乞丐狼吞虎咽的吃着，他也觉得肚子很饿起来，胃口大动，便也跟着一起吃起来。
短短一刻钟，桌子上的盘子便都见了底。
刘树义看着摸着肚子，一脸意犹未尽的少男少女们，笑道：“吃饱没？没吃饱的话，我再叫些。”
乞丐们连忙摇头：“差不多了，员外郎别破费了。”
“差不多？那就是没吃饱。”
刘树义直接喊道：“二，刚刚的饭菜再来一桌。”
见乞丐们似乎不好意思让自己这般破费，想要劝自己，刘树义便道：“我还没吃饱，你们不会想让我饿着吧？”
单纯的乞丐们哪里是刘树义的对手，听着这话，便再也没法开口劝了。
刘树义笑了笑，道：“饭菜还得做一会儿，趁此机会，我们莫凡的案子？”
乞丐们就是为了案子来的，此刻闻言，当即正襟危坐，身板板得笔直，认真的看着刘树义。
年龄最大的少年道：“员外郎有什么想知道的问题，尽管询问，只要是我们知晓的，一定告诉员外郎。”
刘树义微微颔首，直接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你们可知，莫凡最近是否吃过馕？”
“馕？”
乞丐们想了想，便点头：“吃过。”
“哦？”
刘树义道：“吃过几次？在哪吃的？”
“吃过好多次……”
最年长的少年道：“其中一次，是我们捡到铜板，遇到员外郎那一次，那次是我们主动买的，之后的几次，是我们乞讨得来的。”
“你们可记得给你们烤馕的人都是谁？”刘树义又问。
这些乞丐彼此看了看，旋即皆摇头。
他们天天乞讨，给他们铜板或者食物的人太多了，他们根本记不得。
而且烤馕在大唐，属于常见的主食之一，这并非什么罕见的山珍海味，再加上他们与那些好心人只是一面之缘，之后便再难见到，因此种种，很难留下特殊的记忆。
“与莫凡天天在一起的乞丐，对给他们馕的人，没有任何印象，那就意味着，没有办法通过馕找到具体的人……”
“莫凡必然也知晓这种情况，看来正如我之前判断的那样，馕指的不是馕，应是食物这一大类。”
“可是这些乞丐连给他们馕的人，都没有印象，对范围更大的食物……”
刘树义一边沉思，一边继续询问：“最近一段时间帮助你们的好心人，若让你们出一个在食物上，给你们印象最深的人，你们会出谁？”
乞丐们想都没想，便道：“当然是员外郎和婉儿姐姐。”
刘树义一怔：“我们？”
年龄最大的乞丐点着头，理所当然道：“这段时间，你们经常给我们准备饭菜，虽然是剩饭剩菜，可我们都知道，那就是专门为我们做的饭菜，因为你们经常帮我们，使得我们基本上没有怎么挨过饿，所以对我们来，最大的好心人，自然就是你们。”
刘树义不由失笑，他怎么都没想到，问来问去，最后会问到自己身上。
他摇头道：“除了我们呢？”
乞丐们一脸认真思考的模样。
刘树义想了想，提示道：“这个人可能给过你们食物，也可能没有给过你们食物，但你们对他的食物，一定印象深刻……”
“莫凡很可能在你们面前提起过他，他可能称赞此人，也可能骂过此人，你们仔细想一想，除了我和婉儿外，是否有这样的人存在？”
那块馕很可能是杀人魔喂莫凡吃馕时，莫凡故意将其咬碎，掉地面的。
以莫凡的聪慧，他费尽心思留下这块馕，一定意味着自己有机会，能从这块馕所代表的食物含义上，得到重要的线索。
自己不了解他，婉儿对其具体吃的东西了解也有限，那么突破点，一定就在这些与莫凡同吃同住的乞丐身上。
莫凡认为他们一定能给自己提示。
所以，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需要触发某种条件，他们才能想起。
刘树义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循循善诱，来引导他们想起这些来。
见乞丐们眉头紧锁，脸蛋上全是苦恼的表情，刘树义沉吟了一下，道：“如果你们实在想不起某个人，那事件呢？”
“这段时间，你们是否因为食物，遇到过一些印象深刻的事？可能是好事，可能是坏事？”
“事情……”
年龄最大的少年听到这两个字，忽然神色一动，道：“员外郎这样一，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哦？”
刘树义眉毛一挑，道：“什么事？”
少年道：“七天前，我们乞讨了一天，都没有讨到食物，大家都很饿，凡哥哥实在不行，就去找婉儿姐姐。”
“我们一边着，一边向刘府的方向走去，但没走多远，我们就见很多乞丐往前跑，凡哥哥觉得奇怪，拦住一个乞丐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乞丐，有一个富商的父亲去世，只要有人去给他父亲上柱香，就能免费领粥和馍馍，我们一听有这好事，便也跟着去了。”
“然后我们就发现，竟真是如此，凡哥哥当即我们的晚饭有着了。”
刘树义只觉得这事有趣。
老爹死了，结果用食物换取其他人给自己的爹上香……
这是怕香火不够，自己父亲在地下被欺负？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罕见的事，古人较为封建，为了让死去的父母能够瞑目，能够继续保佑自己，别找人上香了，直接建造神祠的都有。
而且这个富商这样做，还算做了善事，对那些饿肚子的难民与乞丐来，更是值得他们感激涕零的好事。
刘树义道：“所以这个富商，给你们的印象最深刻？”
“不是。”
少年道：“我们对富商确实有些印象，但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到达富商的府邸时，前面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凡哥哥便带着我们排在后面。”
“排了足足半个时辰，我们都要饿趴下了，终于轮到我们了，谁知这时，竟有人直接跑到我们前面，凡哥哥很是不满，跟他们，大家都是排队过来的，要按规矩来。”
“谁知那几个人却根本不理睬凡哥哥的话，甚至骂凡哥哥是臭乞丐，不配与他们站在一起，还威胁我们，若是再废话，我们没好果子吃。”
婉儿闻言，登时就布满寒霜，便见她杏眸一瞪，恼怒道：“谁竟如此不讲理？告诉我，我帮你们出气！”
少年忙摇头：“不用婉儿姐姐出手，凡哥哥很是气恼，就与他们推搡了起来，最后更是扭打到一起。”
“这直接惊动了富商，富商派人拉开了我们与那几人。”
“富商对我们在灵堂前打架的事很是不满，询问我们为何要这样做，凡哥哥就是那些人不讲道理，故意插队，富商一听，直接命人将那些人给赶走。”
“我们当时以为，他也会将我们赶走，毕竟我们算是冲撞了死者，但富商询问了我们的情况，知道我们已经饿了一天，且无父无母，没有依托后，便让我们留了下来，还多给了我们几个馍馍。”
刘树义摸了摸下巴，道：“所以，你是对这段灵堂前打架，差点失去食物，结果又得了食物的事情，印象很深？”
“是。”
少年点头：“我们地位低微，又没有长辈能依托，所以平常我们都不敢惹事，更别打架了，若不是他们欺人太甚，凡哥哥也不会动手。”
刘树义微微颔首，他又看向其他四个乞丐，道：“你们也是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吗？”
他们皆是点头。
刘树义若有所思，难道莫凡留下的食物线索，指的就是这件事？
那他想通过这件事，让自己知道什么，或者关注到谁吗？
他道：“那个富商是谁？住在何处？还有那几个欺负你们的人，你们是否知道他们的身份？”
少年道：“我不知道富商的具体名字，只知道他姓杜，他的宅邸位于永和坊北侧，是一座很大的宅院。”
“至于那些欺负我们的人……”
少年握着拳头，道：“就算他们化成灰，我也会记得他们的长相！我听其他人，他们是附近的地痞，天天好吃懒做，欺软怕硬……在那之后，凡哥哥就不让我们靠近永和坊，怕遇到他们，被他们欺负。”
“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结果却要让我们避着他们……”
他抬起头，看向刘树义：“员外郎，这难道就是这个世道的道理吗？”
听着少年的话，王硅与赵锋只觉得心头一紧，下意识绷紧身体。
婉儿秀眉微蹙，抿着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要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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