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被控制!真凶就是他!”
刘树义这两句话,简直如同一枚炸弹,投入了平静的湖水一般,瞬间在所有人脑海中,掀起滔天波澜。
赵锋瞪大眼睛,杜构瞳孔收缩,李承乾稚嫩的脸庞上满是茫然与震惊,便是清冷的杜英,那双美眸此刻也皆是意外神情。
着实是刘树义的话,太出乎他们意料了。
他们想过刘树义可能会出令他们吃惊的控制手段,甚至哪怕是神魔妖怪之类的玄奇原因,他们都不是没想过,但他们唯独没想过,刘树义会压根就没有控制的话!
如果拔灼没有被控制,那岂不是,拔灼真的打一开始,就想杀害康炜?
可是拔灼不是希望大唐与薛延陀联合吗?他怎么敢杀害康炜?
他就不怕大唐与薛延陀,因此决裂,从而导致薛延陀被突厥覆灭,他也没有好下场吗?
无法理解,不能理解!
赵锋忍不住道:“刘员外郎,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拔灼会杀害康少卿?他难道背叛了薛延陀?”
“不可能!”
杜构眉头紧锁:“拔灼是薛延陀储君,是下一任薛延陀的可汗,他刚刚才被封为叶护,地位十分稳固,怎么可能会背叛薛延陀?”
众人也都点头,确实,如果拔灼是薛延陀的臣子,甚至哪怕是薛延陀的其他皇子,因为储君之位没有在自己身上,心怀不满,因此背叛薛延陀,还是有可能的。
但拔灼已经是储君了,且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他,他背叛薛延陀,就和“陛下何故造反”一样离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可若不是背叛了薛延陀,那他为何要做出这等事?”赵锋怎么都理解不了。
李承乾的脸上,秀气的眉头也紧紧皱着,他道:“刘员外郎,你快告诉我们吧,孤最没耐心了。”
刘树义笑了笑,刚要开口,房门忽然被敲响。
只听门外传来声音:“薛延陀使臣与诸位官员皆已到来。”
刘树义抬起头,道:“请他们进来。”
便听嘎吱一声,门被打开。
十几道身影相继进入拔灼的卧房内。
亏得拔灼的房间是整个都亭驿最宽敞的住房,否则这些人,还真未必能挤得下。
大唐官员一方,由户部侍郎谢墨带领,身后依次是兵部侍郎侯君集、礼部郎中魏成,还有一个熟面孔,都亭驿使秦伍元。
此时的秦伍元,耷拉着脑袋,背脊弯曲,一副失魂的模样,见到刘树义后,向刘树义苦涩一笑,满脸都是无妄之灾的无奈。
不久之前,都亭驿刚死了一个刺史,风波刚刚平息,结果就又有一个朝中重臣死于都亭驿,而且此案还直接关系到大唐与薛延陀的未来……
秦伍元身为都亭驿的最高官员,若追究下来,他必然受到牵连。
这真的相当于人在家中躺,锅从天上来,偏他连解释都没法解释。
刘树义向秦伍元点了点头,视线又看向薛延陀使臣的一方。
只见薛延陀使臣的领头者,是一个留着胡子,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杜构低声介绍:“他是吐屯昭和,除了拔灼外,薛延陀使臣团内地位最高的人。”
“在他身后,是伯克费勤与大将忽里勒。”
刘树义向后看去,便见费勤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汉,脸上有着一道刀疤,看起来十分慑人。
费勤身后,便是在拔灼动手杀人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将拔灼拉开的大将忽里勒,忽里勒三十余岁的年龄,眉头一直皱着,视线不时向内室看去,似乎对拔灼的情况十分担忧。
“最后之人是颉灼,薛延陀使臣团里唯一读过书的人,与我大唐商谈联合细节之事,皆由他负责。”
刘树义循声望去,只见颉灼相比其他三人,体型瘦弱许多,他三十五六的年龄,确实有一些读书人的气质,比其他人少了一丝野蛮与粗鲁。
“智囊谋士?”刘树义低声道。
杜构点头:“差不多,阿耶颉灼的官职品级不高,但在谈判时,拔灼经常会采纳颉灼的建议。”
刘树义心中有数。
两方人马泾渭分明的站在两侧,彼此皆在审视打量着对方,眼中有着明显的警惕之色。
很明显,在所有人亲眼见到拔灼残忍杀害大唐官员后,心态都已发生了改变。
大唐一方,不免会怀疑薛延陀使臣是不是心怀不轨,即便拔灼杀人之事有内幕,那贼人也一定藏在薛延陀使臣团内。
在真相没有彻底揭晓之前,他们无法如宴席上一般,再对薛延陀使臣那般信任。
而薛延陀一方,虽然他们已经知晓突厥谍探的存在,但突厥谍探毕竟还没有被揪出来,他们不确定这是不是大唐为了安抚他们故意的谎言,他们怕大唐忽然翻脸,直接这是他们薛延陀使臣的阴谋,将他们抓起来。
复杂又紧张的气氛,笼罩在众人头顶。
崔麟这时也进入房间,径直向刘树义走来。
看着崔麟脸上不同于之前离去时的神情,刘树义心中一动,道:“有收获?”
崔麟视线扫过薛延陀使臣,旋即来到刘树义耳畔,低声道:“我怀疑一个人……”
听着崔麟的话,刘树义眸光闪烁。
崔麟看向刘树义:“虽然我没有确凿证据,但他给我的感觉,就和那些谍探一样,当然,我也可能会判断错误,你只当参考就好……”
“我信你!”
未等崔麟完,刘树义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崔麟一愣,不由看向刘树义,就听刘树义道:“其实我也在怀疑他。”
“你也怀疑他!?”崔麟瞪大眼睛,先是一阵惊愕,但随即想起刘树义的本事后,又迅速平静下来。
也是,以刘树义的本事,这不是什么值得大惊怪的事。
而一想到自己的怀疑,和刘树义的一样,这代表自己没有重蹈上次的覆辙,终于正确了一次,崔麟心里终是松了口气。
他若是再跌一个跟头,真的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好在,他这次终于正确了。
刘树义向崔麟道:“辛苦你了,你先休息一下。”
罢,他便看向众人,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本官乃刑部司员外郎刘树义,奉陛下之令,调查此案,经过本官的调查,此案已经明晰,此刻请诸位来此,便是为了揭晓此案的真相。”
听到刘树义的话,无论是侯君集等大唐一方,还是忽里勒等薛延陀使臣,都先是一怔,继而连忙转过头,面带意外的看向刘树义。
“已经查明真相了?”
“真的假的?”
“他才来调查没多久吧?”
虽然他们之前没有见到刘树义,但刘树义前来调查的事,他们还是知晓的,所以他们很清楚刘树义究竟来了多久。
半个时辰似乎都没有吧?
这就破案了?
刘树义见众人的目光皆在自己身上,不再耽搁时间,直接道:“赵令史,接下来你先将我们目前掌握的进度,向大家讲述一遍吧。”
他实在是不喜欢重复过的话,只能让赵锋浪费点口水了。
好在赵锋很愿意为刘树义做这些。
他看向众人,道:“刘员外郎原本推断薛延陀叶护拔灼乃是被贼人控制……”
接着,他就将刘树义是如何怀疑,又是让杜英如何帮忙确定,最终如何排除那些可能,只剩下拔灼没有被控制,凶手就是他的推断,十分详细的了一遍。
而他一完……
“不可能!”
薛延陀大将忽里勒直接摇头:“叶护不可能做这等事!薛延陀与大唐联合,乃是薛延陀的头等大事,是我们出发前,可汗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出现意外的大事!”
“此事的重要性,甚至在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之上,叶护在与大唐接触时,也不断告知我们,绝对不能惹是生非,绝对不能生出波折……”
“这种情况下,他绝不可能杀害大唐重臣!他一定是被控制了,或者一定有其他的缘由!”
昭和刚毅的脸上也是同样的笃定之色:“不错,叶护绝不会杀害康少卿的。”
费勤没有话,但重重点头,赞同两人的话。
唯一的读书人颉灼,思考片刻,道:“叶护确实没有任何动机,任何缘由,要做这种事,若非要这就是叶护所为,那我想,问题未必在他,或许……”
他看向刘树义,声音带着一抹深意,道:“问题出在康少卿身上?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康少卿有问题,他可能想对太子殿下不利,正好被叶护发现,所以叶护才会匆忙之下,来不及解释,对康少卿直接动手?”
忽里勒眼眸一亮:“完全有可能!若是这样解释,就合理了!”
杜构等人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此刻闻言,也都蹙眉沉思起来。
刘树义深深看了颉灼一眼,怪不得薛延陀会专门让这个品级不高的文官前来,而且拔灼还会听从此人的建议,他确实思维灵敏,反应极快。
一句话,就把问题抛给了大唐,避免了薛延陀承担责任的后果,反正康炜已死,死无对证,谁又能确定他真的就没问题?
不过……
刘树义缓缓道:“诸位似乎忘记了,你薛延陀叶护在动手之前,甚至在宴席之前,就已经在匕首上涂抹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如你所言……”他看向颉灼:“拔灼叶护是在跟着太子殿下往外走时,察觉到康少卿有问题,这才直接暴起动手……那他既然是那时才知晓的情况,为何会在宴席之前,就在匕首上涂抹剧毒呢?”
“关于拔灼在匕首涂抹毒药的事,之前我就与太子殿下分析过,他即便想要自保,想要对付突厥谍探,也是想要抓活口,涂抹的也不该是此等剧毒。”
“这……”
颉灼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道:“也许是叶护在宴席之前,就知道康少卿有问题。”
“宴席之前就知道?”
刘树义直接笑了:“若是他宴席之前就知晓,那从宴席开始,到他暴起伤人,中间有足足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他难道不能直接将康少卿的事出来?”
“宴席时,所有人都是分开坐的,他与太子殿下距离又最近,他完全可以低声告诉太子殿下,这样太子殿下便可直接命禁卫将康少卿捉拿,保证康少卿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何至于劳烦他亲自动手?”
“这……”
颉灼眉头越皱越深,他绞尽脑汁想要找到合理的解释,可最终,却是没有再一个字。
刘树义把他的所有前路和退路都给堵死了,他根本无力反驳。
看到这一幕,户部侍郎谢墨不由低声向魏成道:“没想到刘员外郎嘴皮子也如此厉害,三言两语就堵死了对方所有的路,以后若再有需要谈判的时候,可以让刘员外郎也参与一下,让对方心塞,总比我们被气的要死要强。”
魏成深以为然的点头:“确实可以。”
刘树义见薛延陀使臣都紧皱着眉头,不再开口,道:“不知诸位,对叶护没有被控制,他就是主动杀害康少卿一事,可还有异议?”
大唐官员自然毫不迟疑的摇头。
薛延陀使臣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终也只得跟着摇头。
事实摆在面前,连最聪明的颉灼都没有办法,他们还能什么?
“好。”
刘树义继续道:“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本官接着分析。”
“虽然拔灼主动杀人之事是确定的,但也正如薛延陀诸位所言,拔灼叶护完全没有这样做的动机与理由,他的行为怎么看,都怎么让人无法理解……”
“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需要动机,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颉灼忍不住道:“是啊,为何?”
除了晚上睡觉外,他几乎一直都跟在拔灼身旁,拔灼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除了对康炜的暴起杀人外,拔灼之前的一切行为,都在他的认知之内,他完全能理解拔灼,知道拔灼这样做都是为了大唐与薛延陀的联合。
可偏偏,在一切即将要尘埃定的前一刻,拔灼忽然暴起杀人,做了与他认知完全相反的事!
这让他茫然又无法理解。
他拼尽全力想为拔灼与薛延陀争取机会,可拔灼的行为他理解不了,又如何能争取?
其他人也都同样的不解,越是聪明,越是讲逻辑的人,对这种完全不合逻辑的行为,越是困惑。
刘树义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着重看了一眼薛延陀使臣们的神情,旋即道:“薛延陀叶护拔灼,无论我们怎么想,他都不该做出暴起杀人的事,那你们,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众人几乎同时屏住呼吸,双眼紧紧地盯着刘树义,他们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然后,他们就听刘树义沉声道:“既然拔灼怎么都不会杀人,那杀人的,会不会……压根,就不是他呢?”
“什么!?”
“杀人的不是他!?”
刘树义一句话,直接把众人弄懵了。
他们只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一般。
明明拔灼就是在他们眼前杀的人,那温热的血滴甚至溅到了他们的脸上,他们眼睁睁看着拔灼动的手,结果刘树义却,杀人的不是拔灼?
这……刘树义在开玩笑吗?
侯君集眉头紧锁,出身行伍的他,脾气耿直又暴躁,他直接道:“刘员外郎,你是认为我们眼睛都出问题了,还是认为我们在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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