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好……”
刘树义看向仅仅抿嘴的赵锋,道:“他知晓徐熙曾经弹劾过你的父亲,也知晓你的宅邸距离徐宅不远,甚至知道你现在就一个人居住,没有人能为你证明……”
“所以,他便决定,把你变成真凶!”
听着刘树义的话,陆阳元不由看向赵锋。
凶手对赵锋如此了解,对赵宅如此了解,他现在也基本能确定,凶手可能真的就是赵锋的好友之一。
而这样的好友,却在杀人灭口后,第一时间想到让自己的兄弟当替罪羊……
陆阳元想要劝慰赵锋,但又不知该些什么。
杜构也有些担心的看向赵锋。
可赵锋,这一次却不再如之前一般,满脸痛苦与悲凉。
他只是抿了抿嘴后,便抬起头,主动与刘树义对视,道:“已经清楚了凶手的整个作案过程,该怎么找到他?”
见赵锋恢复一贯的冷静与理智,不再被朋友背叛的事所打击,刘树义心中点了点头。
他知道,经此一役,赵锋只会比以前,内心更加坚定,遇事更加冷静,困难没有打倒赵锋,只会让赵锋变得更强。
他道:“去御史台,询问徐熙最近一段时间在做什么,在调查哪些人……”
…………
御史台。
唐朝有规定,任何衙门,哪怕是深夜,也必须有人值守。
以免有意外发生时,衙门无法及时动员。
故此哪怕刘树义等人到达御史台时,都子时了,也还是有御史接待。
“刘员外郎……”
一个年约四十的侍御史抱着一摞书簿,走进会客室内。
他将这些书簿放在刘树义身前的桌子上,道:“这些便是徐御史最近一个月内,处理的公务。”
“这么多?”陆阳元忍不住惊叹道。
侍御史笑道:“徐御史为人勤恳,做的事比我们寻常侍御史确实要多一些,而且最近不太平,许多隐藏的势力图谋不轨,我们御史台有着监察百官,纠察官员的职责,也就更加忙碌了。”
陆阳元了然点头。
刘树义看着这满满一摞的书簿,想了想,问道:“徐御史有没有向你们过,他最近在查谁?或者对谁有过怀疑?”
侍御史摇了摇头:“我们各自的任务,都是保密的,毕竟若是被我们调查的人知晓这些消息,难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谁会知道徐御史的具体任务?”刘树义道。
虽然他不认为秦无恙能比他更快结案,但也不愿在这里浪费时间,这些书簿仔细看一遍,少也得天亮才能看完。
“御史中丞。”
这个侍御史道:“我们的任务,都是御史中丞下发,所以……”
“御史中丞?”刘树义皱了下眉,他在想深夜去打扰会不会不合适。
结果就听杜构的声音突然响起:“主管御史台台院的御史中丞吴博,乃是家父学生,我亲自去讨要名单,他必会配合。”
刘树义眼眸一亮,没想到这个御史中丞,还是杜如晦一派的。
这不就是自己人嘛?
他当即道:“有劳杜寺丞了。”
杜构没有任何废话,当即转身出去。
刘树义看向陆阳元,道:“陆校尉,你也去,保护杜寺丞安危。”
“好!”
陆阳元二话不,直接跑了出去。
刘树义缓缓吐出一口气,该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就是等待结果了。
侍御史给刘树义倒了一杯水,确定刘树义不需要陪同后,便离开会客室,去做自己的事。
刘树义没有喝这杯水,而是递给了赵锋,道:“润润喉吧。”
“谢员外郎。”
赵锋从被抓住后,就一口水也没喝过,确实口渴的厉害,也就没和刘树义客气。
刘树义看着赵锋苍白的脸色,道:“还能扛得住吗?”
赵锋没有任何迟疑的点头:“无论如何,我也要亲眼看到凶手伏诛!我想知道,究竟是谁,要这样害我!我更要看到他秦无恙悔不当初的后悔样子。”
刘树义微微颔首,轻声道:“放心吧,我相信那一刻,不会太久。”
“我没法让全天下的坏人都伏诛,都受到惩罚,但我遇到的,我保证,谁也逃不掉。”
赵锋重重点头:“我相信刘员外郎。”
刘树义笑了笑:“杜寺丞一去一回,少也得两三刻钟,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
赵锋确实精神十分疲惫,此刻闻言,也没拒绝,身体向后一靠,闭上双目开始休憩。
刘树义也同样阖上双眼,不过他没有休息,而是大脑不断运转,复盘着今晚的一切。
他将整个案子,重新梳理了一遍,以确定自己是否有所疏漏。
之后便思考秦无恙这个人来。
从秦无恙对待自己的态度,他基本上能确定,兄长失踪之前,绝对因白惊鸿父母的案子,被秦无恙责备过。
这是否是导致兄长失踪的因素之一?
还有……秦无恙对自己如此快的报复,他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谁不知道自己刚刚救了长孙冲,谁不知道自己搭上了长孙无忌这条线,再加上杜如晦从始至终的支持……现在的自己,可以背景深厚。
对自己动手,不得就会同时得罪长孙无忌与杜如晦这两座大山。
秦无恙敢在自己驳回他卷宗的当天,就对自己的心腹下手,对自己展开报复……
他是真的过于肚鸡肠自负狂妄,一刻也容忍不了,而没有想到自己背后站着的杜如晦与长孙无忌呢?还是,他的背后其实也有人支持,所以他并不怕得罪长孙无忌与杜如晦?
若是第二种情况,他背后站着的人是谁?没听朝中哪个重臣与他有关系啊?
刘树义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片刻后,他一把抓住玉佩。
“试试就知道了……”
刘树义心中有了决断。
…………
三刻钟后。
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继而,嘎吱一道推门声响起。
刘树义与赵锋几乎同时睁开眼睛。
“杜寺丞,如何?”赵锋期待的询问。
刘树义也起身看向杜构。
杜构先将厚厚的披风摘下,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刘树义,道:“这是御史中丞吴博亲笔为我写下的名单,名单里的人,就是徐御史这一个月内负责监察的目标。”
听到杜构的话,刘树义当即接过纸张,目光向上看去。
便见名单上,详细记载着官员的名字与品级,多数人的后面,已经写有调查结果。
有的是没有问题。
有的是偷养外室、官商勾结等。
偷养外室这种,没有再进一步的举措,而官商勾结徇私枉法这种,则在后面标注弹劾字样。
毫无疑问,肯定在朝堂上把这人要喷死了。
名单一共十五个官员,其中十个有结果,最后五人尚未有定论。
只是这十五人里,皆没有赵锋所的三个友人的名字。
“没有我的好友?”
赵锋一怔:“难道我们判断错了?不是我的好友所为?”
杜构与陆阳元早就知道名单的内容,此刻也眉头紧锁的看向刘树义。
可刘树义却突然道:“应是都水监主簿郭律。”
“什么?郭律?”赵锋猛的看向刘树义。
刘树义道:“这份名单里,有一人,名叫秦泰,任都水使者,经徐熙查明,在治理黄河水患时,贪污巨额钱款。”
“而在徐熙调查之前,愣是没有半点风声传出,要知道,贪污那么多钱款,治理水患所需的物资,绝对没法正常采购,但一直没有消息传出,只能代表,与之一同负责水患治理的人,可能都有利益勾结,这才会帮着隐瞒。”
“所以徐熙在查出秦泰后,很可能会继续深挖,但这是属于任务额外的事,故此可能没有上报御史中丞。”
着,他看向赵锋:“郭律是都水监主簿,治理水患之事,极大概率会参与……”
“不是极大概率,他就是参与了!”
刘树义话音刚,赵锋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几人顿时看向他。
就见他闭了闭眼睛,才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兄弟四人无话不,谁做了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彼此,所以……我知道,他去年参与了黄河水患的治理,且就在家父出事的那段时间,他忙的几乎脚不沾地,只在我流放前夕,才与我见了一面。”
陆阳元眼眸一亮,激动道:“这就没错了!肯定是他!”
“他去岁跟着秦泰一起贪污,却没想到秦泰被徐熙查了出来,并且他也被徐熙注意,这才想要贿赂徐熙,让自己逃脱法网!”
杜构也跟着点头:“应就是如此。”
“刘员外郎!”陆阳元看向刘树义。
刘树义明白他的意思,他看了赵锋一眼,见赵锋虽有些失望,但并没有太受打击,微微颔首,道:“走吧,去找他!多带些人,免得他趁机逃跑。”
…………
两刻钟后。
郭律宅邸。
陆阳元敲响了门,询问郭律所在。
结果郭家人却郭律没有在家,而是去了外室那里过夜。
“外室?”
陆阳元一脸怀疑的看着郭律夫人,道:“真的假的?你们该不是把郭律藏起来了吧?”
郭律夫人长相有些尖酸,闻言双眉顿时倒竖,道:“我骗你干什么?郭律这个混蛋,隔三差五就往那个狐媚子那里跑!”
“昨晚他就在那住的,今晚还是去了那里,他眼里还有我们这个家吗?”
陆阳元被郭律夫人怼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刘树义骑在骏马之上,居高临下看着她,道:“你怎么知道郭律去了外室,而不是青楼等其他地方,他告诉你了?”
郭律夫人虽不认识刘树义,但知道刘树义身上的绿色官袍代表什么品级,不敢如对陆阳元一样强势,道:“今早他回府时,妾身遇到他了,妾身发现他的衣服,不是昨天的官袍,便质问他是不是又去了狐媚子那里,他是,并且还这几天都会住在那里,让妾身不必等他。”
“妾身很气啊,你们知道他都有多久没有与妾身同房了吗?妾身……”
“停!”
刘树义懒得听他们这点破事,道:“郭律外室住在何处?”
“在宣平坊东……”
宣平坊?
听到这三个字,陆阳元等人顿时目光一闪。
陆阳元忍不住道:“徐宅、赵宅就在宣平坊,他的外室也在宣平坊,这下绝对没错了……”
刘树义调转马头:“走吧,去找他。”
…………
宣平坊。
陆阳元敲响郭律外室的院门。
敲了好一会儿,才有女子的声音警惕传出:“谁啊?”
陆阳元直接大嗓门道:“刑部的,有事要见郭律。”
“刑部?”
女子的声音突然一顿,但很快就道:“郭律没有在我这里,你们去别处找吧。”
“没在你这?”
陆阳元皱了下眉,回头看向刘树义,便见刘树义眯了下眼睛,道:“她的语气不对!去后门,郭律可能要跑!”
陆阳元一听,二话不,带着人就向后门冲去。
刘树义想了想,翻身下马,来到紧闭的门前。
他道:“郭律昨夜是在你这过夜的,所以你应该知道,郭律昨晚做了什么事,你真的决定要包庇他吗?”
“我……”门后的声音犹豫响起:“我不知道你在什么。”
“不知道?”
刘树义眯了下眼睛,道:“郭律昨晚回来时,全身是血,你不会告诉我,你眼睛有问题什么都没看见吧?而且我们都已经找到了这里,你不会觉得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会在深夜时分,来这里找他吧?”
这话一出,刘树义明显感到门扉一动。
就仿佛对面有一个身体,惊恐之下无法站稳,只能倚靠门扉才能站住。
但这一次,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刘树义继续道:“你跟着郭律,连一个名分都没有,结果却要因为包庇他,遭受牢狱之灾,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我刚刚见到了郭律夫人,她享受着郭律带给她的荣华富贵,一口一个狐媚子骂着你,但结果郭律出事,她因不知情,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反倒是你,被人瞧不起,被人辱骂,一个正经的身份也没有,却要承担这般严重的罪责,我都为你感到不值,你真的愿意?”
“我……”这一次,终于又有声音响起。
刘树义却没有停下,仍是道:“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你的亲人呢?你的父亲母亲呢?他们因为你,没有享多少福,反倒因你做了外室,被不知多少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结果你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就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们因你这个帮凶女儿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你……”
“别了!”
不等刘树义完,门后的女子,终于大喊着打断了刘树义的话。
“你别了,我……我……”
她哽咽道:“他真的,真的没机会了吗?”
刘树义平静道:“你应该问,他残忍杀害四条人命,是该凌迟,还是该五马分尸!”
铛——
门剧烈晃了一下。
刘树义似乎听到了摔倒的声音。
他通过门缝,看到一道身影倚靠着门坐在地上,刘树义知道,自己的攻心之策,已经起效。
郭律是官员,又心狠手辣,心志坚定,难以撬开他的嘴,但这个外室,只是一个没什么本事,没什么见识的内宅妇人,要攻破她的心防,容易得多。
而郭律昨晚作案后住在这里,又告诉他的夫人,之后一段时间都会住在这里……
杀人之后,他不回自己最熟悉的家,反而一直住在这,毫无疑问……必是他的外室,知道他的秘密。
他怕外室背叛他,所以要盯紧外室。
也怕外室担心恐惧,表现出异常,所以也要陪着她,安抚她。
故此,只要能让郭律外室作证,那么此案,就可彻底终结。
刘树义虽然找到了郭律,但并没有直接指向郭律的铁证,眼前的女子,就是他的机会!
“你若现在肯弃暗投明,大义灭亲,本官可以保证,你在此案里,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我理解你,你只是一个弱女子,委身给郭律后,你也是没得选,只能听他的。”
“但现在,我给你一个可以选择自己未来的机会,给自己,给你的亲人一个机会吧……”
刘树义前世审问过无数嫌疑人,与很多证人沟通过,所以他很擅长引导他人思绪,打开对方心防……
从郭律外室刚刚的反应能看出,对方对郭律有感情,但对自己的父母亲人,感情更深,这就是他的机会。
“真的……”
这时,郭律外室终于开口:“我真的有选择机会,我真的不会有事?真的不会为他陪葬?”
为他陪葬?
刘树义挑眉:“是郭律告诉你,你会为他陪葬吧?他在骗你,他一个都水监的主簿,懂什么大唐律例!本官是刑部员外郎,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只要你现在弃暗投明,出一切,你绝不会有事,但你若仍执迷不悟,那你真的可能要与他一起死——”
“不!我不要!”
突然,郭律外室猛的大喊一声,直接起身,顿时将紧闭的门扉打开。
这时,刘树义等人,才看清了郭律外室的长相。
二十余岁的年龄,肤白貌美,眼睛红肿,似乎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看起来柔柔弱弱。
她此时紧紧看着刘树义,道:“我愿意,员外郎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我也不想阿耶阿娘被人戳脊梁骨,永远抬不起头……”
听着郭律外室的话,刘树义悬起的心,终于彻底下。
他知道,这一刻,此案已结,不会再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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