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宴席中没再出现什么状况,孔进宗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意外地收敛。
宴席结束,大发慈悲地放众人离开,谢云昭很顺利地回到了家。
绿夏和宋兰几人都还没睡,看到她毫发无损地回来,才松了口气,在谢云昭的安抚下各自去睡觉。
一夜无梦,第二日一大早,众人照常起床,一起去了山河坊。
因为再过几日便是解试,松风书院给不参与解试的学生们都放了假,顾元祺的先生也要参加解试,是以这两兄弟近日便不用去上学。
谢云昭不知怎的,从早上起来眼皮就一直跳,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慌感。
为了以防万一,她便借口染坊事忙让宋兰带着顾元瑾和顾元祺一起到染坊去,帮忙打个下手什么的。
染坊开了业之后,事情便没有先前那么多了,人太多了,没有活儿干,也是一种消耗,几个杂役原本就是签的短契,在前几天已经到期离开,另外染料房,除流霜之外,也只留下了阿三。
因此她用的这个借口,倒也不算烂。
整个顾宅便只剩下杜妈妈,谢云昭交代了杜妈妈几句,让她安心待在家里,不要随意给人开门之后,才随宋兰几人离开。
虽然也不一定会出事,但凡事小心些总是没错的,尤其是城中还有个定时炸弹孔进宗。
宋莲不在,她当然要护好宋兰他们。
因为孔进宗的缘故,这些时日街上都很冷清,山河坊也没什么客人,三个伙计百无聊赖靠在货架边闲聊,苏掌柜将柜台擦了一遍又一遍。
正擦着,门口忽然进来一群人,伙计下意识站直身子迎上前去:“客官里面请,想买点什么?”
苏掌柜也抬起头,先看到一张雪白的脸,穿着鸦青色圆领长袍,衣料不算名贵,但衣摆绣着繁复而精致的花纹,显示出主人的不普通。
那人身后还跟着一行六人,清一色窄袖交领长袍,腰间佩刀,气势凛然。
“你们东家呢?”有人开口问道。
苏掌柜回过神,这才注意到站在这群人身旁的人。
这张脸,长灵县人大概没有人不熟悉。
苏掌柜忙从柜台后出俩,行礼道:“见过知县大人。”
段知县摆摆手:“免礼。”
“你们东家呢?”他又问了一遍。
“在后头呢。”苏掌柜忙让伙计去喊人。
谢云昭收到消息心里便有了底,忙让绿夏去喊宋兰,又让伙计去通知染坊所有员工收拾干净先到院子里集合。
做完这些才匆匆到了前面大堂。
德公公看到她的脸眼眸动了动,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惊讶,想必是段知县已经向他告知了她和宋兰的关系。
“见过中贵人,见过段大人。”谢云昭行礼道。
她脸上适时露出疑惑和好奇。
“咱家是来传旨的,秦小娘子,准备准备接旨吧。”德公公微笑着开口道。
谢云昭愣了愣,她接旨?
没等她反应,德公公又补充一句:“还有个叫宋兰的绣娘,应该也在这儿吧?叫出来一起接旨吧。”
谢云昭虽然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敢耽搁,忙吩咐人设香案。
苏掌柜连同几个伙计脸上掩饰不住的激动,他们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就是知县,听到“接旨”两个字,只觉得像做梦一般,虽然接旨的人不是他们。
但能见识并亲身经历这样的事,也是很能拿出来吹牛的,这可是一辈子的谈资。
一时之间,他们望着谢云昭目光充满了崇拜。
谢云昭自然没空理会他们的目光洗礼,她一面安排人搬桌子打扫卫生一面在心中思索对策。
在段知县的指挥下,香案很快安置好,染坊里的员工包括顾元瑾顾元祺也全都被叫到堂前,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谢云昭和宋兰跪在最前面。
德公公站在香案前,展开敕牒。
“敕旨:皇帝听闻,夔州路夔州长灵县民女秦嫣、宋兰,天性温婉聪慧,精通绘画刺绣之艺,绣品精美绝伦,巧夺天工……”
谢云昭低着头,暗暗皱眉,不知为何加上了她的名字,那副插屏,基本都是宋兰完成的,而她只是辅助宋兰绣了几朵花。
或许是庄嬷嬷将她教授宋兰技艺的事告诉了那位宗女,宗女又如实告诉了太后?
不过现在纠结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宋兰不能进皇宫,她也不能。
“……是以特此提拔尔等入司锦院当差,教授文绣馆绣娘们双面绣技。尔等需遵守司锦院规矩,精进技艺,不得怠懒,日后有功,另行恩赏。敕命到此,依旨行事。谢恩。”
谢云昭和宋兰叩首:“民女秦嫣/宋兰,叩谢皇帝陛下大恩。”
身后一众人亦跟着叩首。
德公公微微一笑:“秦小娘子,宋娘子,接旨吧。”
谢云昭双手高举头顶,接过敕牒,再起身将其放到香案上供奉。
至此,这一环节便完美完成了。
德公公被请上楼坐下喝茶,由段知县和谢云昭宋兰作陪。
楼下的人被苏掌柜和方掌柜驱散,各归各位,当然,免不了一阵议论。
谢云昭亲手泡了茶,将茶盏放到德公公桌前。
德公公顺着端着茶盏的手看向谢云昭的脸,一时有些恍惚。
那个小女孩儿,若是还活着,如今应该也是这么大了吧?
他曾为她奉过一杯茶,那杯滚烫的茶水,被他失手全泼在了她身上,还是当着皇上和燕王的面,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云昭郡主是燕王的宝贝疙瘩,皇上虽然和燕王不对付,但那是背地里,至少台面上,两个人还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云昭郡主仍旧是皇上很宠爱的晚辈。
而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贱命一条。
烫伤了云昭郡主,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的心情,绝望懊悔恐惧,难以言状。
那个才五岁的小女孩儿被烫得眼睛都红了,也死死忍着没哭,在皇上喊人将他拖出去杖毙时,却向皇上和燕王陈情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与他无关,他才得以捡回了一条命。
后来他偶然听照顾云昭郡主的宫女说,云昭郡主手臂和大腿都烫了好几个大泡,御医为她处理时,泪水流了满脸却是一声不吭。
他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在皇上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皇上也是以为她没受什么伤所以才放过了他,谁能想到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这般能忍呢?
如今,再看到一张和她颇为相似的脸,给他奉茶,竟让他生出几分悲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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