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和周家搞好关系,万一周汝诚的两个儿子,有一个儿子北试高中,将来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更重要的是,这次去武昌军营看望儿子,听儿子说一个和他同期入伍的金口镇人,他们两人的功劳明明一样,年龄也相仿,就因为那个金口镇后生读过两年私塾,认识些字,人家直接提到了副排,比他儿子高了一级。
吴得柱大儿子早夭,除却已经当圣兵的二儿子,还有三个儿子。
剩下的三个儿子,年纪最大的一个已经十五了,吴得柱打算过个一两年也让老三去报名当圣兵。
只是绝对不能再让老三吃老二没读书,不识字的亏了。
周家人在东湖镇这个小地方乃书香门第之家,自己帮了周家的忙,届时等周汝诚闲下来的时候些粮米,让周汝诚教他的儿子识文断字,周汝诚也不好拒绝。
“这不好吧。”周汝诚说道。
“有啥不好的,大家乡里乡亲的,理应互相帮衬照拂。”吴得柱笑呵呵地说道。
“那便多谢了。”见两个儿子对武昌城充满了向往,周汝诚觉得不能亏待儿子,让两个儿子先到武昌吃大半个月好的餐食也好。
“客气啥。”吴得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周汝诚说道。
“周理事,你还记得当初东湖镇粥棚给咱们施粥的唐组长么”
“如何不记得,这位唐组长还是咱们两家的大恩人。”周汝诚说道,“我记得唐组长是湖南永州府人,你在武昌见到唐组长了”
唐组长是湘南的老圣兵当初负责东湖镇的其中一个粥棚,他们周吴两家从安庆跑回东湖镇,断了炊,快要饿死,都是从唐组长的粥棚那里领粥领粗粮渡过了那段艰难的时日,捡回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后来唐组长听说他们家是读书人,还给他的两个儿子发了好些关于这次北试的书籍。
受人之惠,不忘于心。
虽然唐组长已经离开了东湖镇,和他已经没什么交际了,周汝诚仍旧记得唐组长的这份情。
“见到了。”吴得柱点点头,黯然神伤道。
“我儿子就是在唐组长手底下当圣兵,北王西征前唐组长提了排长,此次西征立了功,升了连副。”
“这是好事啊,唐组长这等好人应有好报,你缘何如此神伤。”周汝诚不解道。
唐组长升任连副,周汝诚衷心地为这位救命恩人感到高兴。
“我是在武昌的医馆见到的唐组长,唐组长在岳州的战事中丢了支胳膊,虽然升了连长,可伤退啦。”吴得柱哽声道。
唐组长在东湖镇的风评很好,吴得柱也特别放心自己的儿子能在唐组长手底下当兵。
想到儿子以后的上司不是唐组长了,吴得柱有些伤感。
周汝诚闻言忍不住嗟叹一声,默然不语。
晚间回到虽然没能修缮完全,但收拾得干净清爽的家中。
周汝诚奢侈地用刚刚添置的汉阳铁厂造的铁锅炒了两个小菜,让两个儿子吃了顿好的。
翌日一大早又到东湖镇的市集上购置了些本地土货,让两个儿子到了武昌之后,探视唐组长时送给唐组长。
周家兄弟离家前,周汝诚将近一年来积攒下来的两吊钱,连同从吴得柱家借来的二两五钱银子塞进他们的褡裢,并反复叮嘱道:“省着些用,莫要与人争强,考完便回。”
周济鸿、周济深两兄弟点头应允,拜别了周汝诚,前往了武昌。
周家已经没落,比不得以往。
以往他们到武昌参加科考,住的虽然不十分奢华,但他们的下榻之所,总归是干净体面的客栈。
初到武昌,兄弟二人原打算先寻一间最便宜的大通铺先落脚,每日里就着咸菜啃自带的干粮。
不想当他们惴惴不安地前往府学报到登记时,迎接他们的却是一连串难以置信的惊喜。
武昌府学负责登记的吏员并无倨傲之色,听说他们兄弟二人是江夏县人,核对了当地农会为他们提供的籍贯、姓名后,便取来两片墨迹未干、清晰地烙着官印的木制准考凭证,在木片上写下了两人的名字。
旋即将木片递给他们兄弟二人:“凭此证,可入住府学东斋丙字号舍,每日辰、午、戌三时,可至学舍食堂用饭,分文不取。”
由于兄弟二人来自已经完成土改后的县,武昌府学的工作人员信得过农会,只是就简单地考教了一番后,便给予了周济鸿、周济深兄弟考试资格。
至于周济鸿、周济深身后的几位从九江府瑞昌县赶来的江西士子,考教得则要细致严格得多。
毕竟只要准考凭证发出去,就要免费提供食宿,成本高昂,府学的工作人员不得不慎重,以免有人混进来吃白食。
拿着准考凭证的周家兄弟俩将信将疑,按照指引找到东斋丙字号舍。
那是一间宽敞的屋子,窗明几净,并排摆放着六张简易木床,床上是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粗布被褥。
周济鸿几乎是扑到床边,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柔软厚实的芦絮,又用力按了按这这真是给我们睡的不要钱”
周济深性格沉稳些,心中亦是波涛翻涌。
他想起离家前,老爹缝补的那床已然板结发硬的旧被,心头一阵酸热。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低声道:“北王泽被士林。我等,唯有竭尽全力,以报万一。”
放好行李,饥肠辘辘的兄弟两人熬到午时,便拿着准考凭证奔向府学的饭堂。
兄弟二人随着人流走进那喧闹却有序的食堂。只见一排大锅冒着腾腾热气,雪白晶莹的精米饭堆得像小山一样,任由取用。
旁边的大木盆里,是油光水滑的炒时蔬,甚至还有一盆难得一见、炖得喷香的杂鱼。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比起他们赶考时啃冷硬干粮、就着凉水下咽的餐食,可谓是天壤之别。
周济深看着那白米饭和鱼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他打了满满一大碗饭,浇上鱼汤,又夹了一大块鱼肉和青菜,回到座位上,几乎是狼吞虎咽起来。吃着吃着,他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眶微微发红,低声道:“哥,爹要是在家也能吃上这样的饭菜就好了”
虽说他们两个以前也算得上是东湖镇的小公子哥,但这一年多来,他们也体会到了养鱼人吃不上的鱼的生活。
碗里的这些杂鱼肉,明明是两年前他们看不上的杂鱼,如今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些鱼是他们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鱼。
然而,最让兄弟二人感到震撼的,是入夜之后。
以往在乡间或客栈夜读,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摇曳,看不了多久便眼睛酸涩,油烟还熏得人头晕。
此刻,当府学的杂役将一盏盏造型别致的油灯送入各斋舍,注入清亮如水、略带腥味的鲸鱼油并点燃时,整个屋子瞬间被一种比拉住还稳定、明亮的光芒所笼罩。
“这……这是什么灯竟如此亮堂!”
周济深惊呼出声,凑到灯前仔细观看,光芒甚至能将书页上的蝇头小楷照得纤毫毕现,连纸墨的纹理都清晰可辨。
同屋的一位来得比较早,见识较广的士子感叹道:“听闻是西洋洋行敬献给北王殿下的鲸油,殿下自己舍不得多用,特命拨出二十桶,专供我等夜读照明。此油耐燃,烟也少,真乃读书人的福音啊!”
周济鸿同这士子同舍士子相谈甚欢,听说还能凭借准考证乘坐阅马场的火车,到汉阳门码头登船参观火轮船。
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周济鸿当即就和这位聊得来的同屋士子议定明天去阅马场坐火车,后天去汉阳门码头登船参观火轮船,尝尝洋鲜。
两人也邀请周济深同往,周济深表示明天要去探视唐组长,婉言谢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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