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原本怯生生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他没有像陆星宇那样声嘶力竭,甚至没有太大的动作。他只是缓缓地走到“海边”,背对着评委席,肩膀微微垮下。
沉默。
试镜间里只剩下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夸张的愤怒,而是一种混合了极度疲惫、委屈和压抑到极致的痛苦。
他的眼眶迅速泛红,泪水在里面积聚,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结在艰难地滚动。
这种无声的表演,反而比任何呐喊都更具冲击力。
张旭原本不耐烦的表情消失了,他坐直了身体,红色记号笔停在了半空。
林曼屏住了呼吸,眼神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吴言交叠的双手微微动了一下,眼神专注地锁定在云舟身上。
云舟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仿佛从撕裂的声带中艰难挤出,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嘶哑:
“为什么……”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无力的呢喃。他抬起头,望向虚无的天空,泪水终于滑落,但眼神却在泪水中燃烧起一种不屈的火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吗?”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但不是音量,而是一种情感的张力:“我不是怪物……我也想有朋友……我也想……被当成一个正常的孩子啊!”说到最后,几乎是泣不成声,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抱住头,身体因为抽泣而剧烈颤抖。
然而,就在这崩溃的边缘,他却又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想象中的大海,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低吼:
“啊——!”
这一声,不响亮,却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那不是对外界的攻击,而是对自身命运的咆哮和反抗。
表演结束。云舟还沉浸在情绪中,蹲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肩膀微微耸动。
试镜间里一片寂静。
张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最终只是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林曼激动地看向吴言,发现吴言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满意的神色。
吴言没有立刻评价,而是对旁边的助理低声说:“给他拿瓶水,让他休息五分钟。”然后,他看向林曼和张旭,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准备下一段戏,‘陈塘关自刎前,与李靖的对峙’。我要看看他能不能接住更复杂的对手戏,以及……那种向死而生的悲壮感。”
吴言知道,找到了“委屈”和“愤怒”的层次还不够,哪吒真正的升华,在于那份“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决绝,以及最终“涅槃”时所需要展现的悲壮与觉悟。这个叫云舟的年轻人,展现出了惊人的潜力,但他能否承载起整部电影的重量,还需要最后的考验。
试镜,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
五分钟后,云舟重新站在了试镜间中央。他喝了几口水,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但眼神深处那抹易碎感依旧存在,只是此刻更多了一层沉静。
助理已经简单布置了一下场景——两把相对而放的椅子,象征着李靖与哪吒父子对峙的战场。
林曼看向吴言,吴言微微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对云舟说道:“云舟,接下来是‘陈塘关自刎前,与李靖的对峙’。这是全片情感最激烈、最复杂的一场戏。你需要展现出哪吒从最初的怨恨、委屈,到最终理解父亲的无奈,并做出自我牺牲决定时的那种……向死而生的悲壮。
没有对手演员,你需要自己完成双方的潜台词交流。准备好了吗?”
云舟用力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走到其中一把椅子前,这代表着他自己——哪吒。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椅背,仿佛在触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然后,他转向另一把空椅子,那代表着他的父亲,陈塘关总兵李靖。
他没有立刻开始表演,而是再次闭上了眼睛。试镜间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在调动全身心的能量,努力将自己投入到那个绝望的夜晚,那个决定生死的关头。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之前的怯懦和紧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桀骜、痛苦和极致压抑的平静。
他看向那把空椅子,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父亲。”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极力克制下的情绪暗涌。这两个字,仿佛有千钧重。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李靖”的回答,又像是在组织语言,与内心那个渴望父爱又充满怨恨的自己搏斗。
“外面……很吵。”他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陈塘关百姓的哭喊和龙族的怒吼,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近乎残忍的笑意,“他们都怕我,恨我。现在,你满意了吗?”
这句话,是控诉,是质问,但深处却藏着一种孩子般的委屈——你看,所有人都说我是妖怪,连你,我的父亲,似乎也默认了。
张旭的身体微微前倾,红色记号笔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林曼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云舟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吴言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的光芒更盛了些。
云舟(哪吒)向前走了一步,逼近那把空椅子,语气陡然变得激烈起来,但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像是在嘶吼,却又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喉咙:“从小到大!你教我忠义,教我责任!可你教过我该怎么面对这些吗?教过我……被人当成怪物一样指指点点的时候,该怎么活下去吗?!”
他的眼眶再次红了,但这一次,泪水没有落下,而是在眼眶里打转,折射出倔强而痛苦的光。
他猛地抬手,指向门外(想象中的陈塘关):“现在!为了你的责任!为了你的陈塘关!你是不是……是不是也要像他们一样,把我交出去?!用你儿子的命,换你一城百姓的平安?!这就是你教的忠义?!啊?!”
最后的“啊”字,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绝望。他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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