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瀚传媒动画制作中心,气氛如同窗外汉江市的秋日,带着一丝紧绷的凉意。尽管《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剧本获得了满堂彩,但将文字和概念图转化为流动的、富有生命力的影像,才是真正艰难的挑战。
几个核心难题,像几座大山,横亘在团队面前,让进度一度陷入胶着。
首先遇到的最大瓶颈,是哪吒的核心形象。
虽然概念图确定了烟熏妆、鳄鱼牙、插兜抱胸的叛逆造型,但到了动态测试阶段,问题出现了。
动画总监陈涛带着几个主力动画师,愁眉苦脸地将一段测试动画放给吴言看。
画面中,哪吒在陈塘关街头捣蛋,动作夸张,表情丰富,但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刻意感”。
“吴导,您看,”陈涛指着屏幕,“我们按照‘魔童’的设定,极力表现他的顽劣和破坏力,但……但总感觉流于表面,像个为了坏而坏的熊孩子,缺少点……灵魂。
而且,他的‘坏’和后期需要观众共情的‘悲’之间,这个过渡怎么处理才自然?我们怕前期太招人恨,后期观众转不过弯来。”
另一个年轻动画师补充道:“还有他的眼神。我们要凶,要狠,但又要让观众能从中看到一丝属于孩子的纯真和渴望,这个度太难把握了。
画凶了,就像反派;画纯了,又不符合魔丸设定。”
会议室里弥漫着焦虑的气息。
哪吒的形象是整个项目的灵魂,如果立不住,后面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吴言沉默地盯着屏幕反复播放的测试片段,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们小时候,有没有那种被所有人误解,明明不是你的错,却百口莫辩,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用更激烈的行为来反抗的经历?”
众人一愣,有些茫然。
吴言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哪吒的‘坏’,不是天性邪恶,而是他唯一的铠甲和对外界敌意的反弹。
他被孤立、被惧怕,所以他用更强大的破坏力来武装自己,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绝望的呐喊——‘既然你们都说我是妖怪,那我就妖怪给你们看!’”
他边说边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表情循环草图:“所以,他的表情不能只有‘凶’。
要有层次,当百姓指指点点时,他眼神里先是一闪而过的受伤和委屈,然后迅速被更强烈的愤怒和桀骜覆盖,用夸张的恶作剧来掩饰内心的脆弱。
这个转变可能只有几帧,但必须要有!”
他转向动画师们,眼神锐利:“记住,我们要画的不是一个符号化的‘魔童’,而是一个内心极度矛盾、渴望被接纳却用错误方式表达的孩子。
他的核心是‘委屈’和‘孤独’,‘顽劣’只是表象。
甚至在他搞破坏最开心的时候,给他一个瞬间的、望向其他孩子嬉戏的、带着羡慕的侧影。
这种细微的反差,才是打动人的关键。”
吴言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动画师们的思路。陈涛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吴导!是我们想岔了!光想着表现‘魔’,忘了表现‘童’!
他的恶作剧应该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自以为是的‘酷’,而不是纯粹的破坏欲!”
“对!”吴言肯定道,“还有他的眼神。参考那些被遗弃的小动物,警惕、凶狠,但深处藏着对温暖的渴望。烟熏妆之下,眼睛要亮,要干净,那是他未被污染的本真。把这种复杂性画出来,这个人物就立住了。”
会议室的低气压一扫而空,动画师们兴奋地讨论起来,立刻着手修改设计。
吴言一席话,不仅解决了形象问题,更统一了整个团队对角色内核的理解。
整个动画片第二个难题,出现在全片最具想象力的段落——太乙真人用山河社稷图困住哪吒,图中仙境如梦似幻,哪吒在其中肆意玩耍。
这段原剧本描述为“想象力爆棚的过山车式视听盛宴”,但具体如何呈现,让特效和动画团队绞尽脑汁。
负责这段的特效组长王磊提交了几个方案,要么过于写实,失去了仙境的缥缈感;要么过于抽象,像是一堆光怪陆离的特效堆砌,缺乏趣味性和叙事逻辑。
“吴导,”王磊指着分镜稿,“我们试了水墨风格、粒子流体,但总觉得差点意思。怎么既保持东方美学意境,又能让哪吒的‘玩’有代入感,还能体现出山河社稷图‘随心而变’的特性?这之间的平衡点找不到。”
吴言看着概念图和各种测试片段,沉思片刻,忽然问道:“你们玩过《马里奥奥德赛》或者类似的3D平台跳跃游戏吗?”
众人又是一愣,怎么扯到游戏上了?
吴言笑了笑,解释道:“游戏设计最讲究的就是关卡的新颖性和操作的流畅感。
我们把山河社稷图想象成一个巨大的、开放的、物理规则可以颠覆的游乐场。
荷花池可以是蹦床,云朵可以是实心的平台,瀑布可以倒流成为滑梯,山峰可以像橡皮泥一样被哪吒一拳打变形……”
他越说越兴奋,拿起笔画起简单的示意图:“不要被传统的仙侠场景束缚住!我们要的是‘童趣’的想象力!比如,哪吒踩过水面,不是泛起涟漪,而是踩出一连串金色的莲花状波纹,然后波纹凝固成跳板;他追着一只仙鹤,仙鹤飞过的地方留下彩虹轨迹,哪吒就在彩虹上滑行;他甚至可以把远处的亭子像磁铁一样吸过来当武器砸出去……动作设计要流畅、夸张、充满弹性,符合孩子的运动逻辑,同时又融入仙术的奇妙感。”
“至于美学,”吴言继续道,“底色用中国传统水墨的晕染感和留白,但色彩可以更大胆、更鲜艳,像打翻的调色盘,符合哪吒狂放不羁的个性。
特效不是独立的,要服务于哪吒的‘玩’,他走到哪里,哪里的景物就因他而生动、而改变。这样,想象力有了,逻辑(玩的逻辑)也有了,视觉冲击力自然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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