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龙椅上,指尖捏着一份奏报,原本就沉郁的脸色,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案上堆叠的奏章散乱着,有几封甚至被他无意识地扫到了边缘,只差一点便要滑落。
兵部尚书齐泰立在阶下,玄色官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紧绷。
他垂着眼帘,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御座之上。
见朱允炆指尖微微颤抖,心中便有了几分揣测,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又迅速压了下去。
自吴王朱允熥离京就藩后,京都的风向似乎悄然变了。
起初只是个别朝臣在私下里轻叹,说朱允熥离京仓促,似是被刻意排挤。
后来议论声渐大,连朱允熥被囚重华宫数年的旧事,也被人翻了出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朝野上下激起层层涟漪。
更让朱允炆震怒的是,近日坊间竟流传起一则流言——说朱允熥身为太祖嫡孙,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而他朱允炆名不正言不顺,才逼得朱棣起兵反叛!
每一次听到这些话,朱允炆都觉得胸口像是堵着一团烈火,烧得他心神不宁。
他怀疑这一切都与李景隆有关!因为如果有人肯为了吴王不顾一切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李景隆!
“朕让你查的事,可有线索?”良久,朱允炆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殿外的秋霜。
他抬眼看向齐泰,目光锐利如刀,一脸寒意。
齐泰心中一凛,连忙躬身行礼:“回禀陛下,臣已命人四处查探,但暂未寻到确切证据...”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却愈发笃定,“但臣斗胆揣测,此事与曹国公李景隆,绝脱不了干系!”
“整个京都,与吴王交情深厚者,唯有他一人。”齐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且能在短短数日之内,让流言传遍街巷,搅动朝野...”
“放眼京城,也只有曹国公具备这样的势力与手腕。”
他往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凝重:“臣还听闻一则消息,虽未证实,却不得不防...”
“曹国公自回京后,暗中招揽了不少江湖异士,不知意欲何为...”
听闻此言,朱允炆瞬间眉头紧锁,眼神中的不满之意几乎难以抑制。
李景隆在军中的威望本就让他忌惮,如今再添这桩事,更是让他如芒在背。
“微臣以为,如今真正的威胁并非吴王本身,而该是曹国公才对...”见朱允炆似被说动,齐泰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言语之间故意流露出极强的忌惮。
朱允炆阴沉着脸,用力将面前的一封奏章揉成了一团。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通报:“太后驾到——”
朱允炆愣了一下,随即起身离座,快步迎了上去。
只见吕太后身着深紫色宫装,鬓边插着赤金镶红宝石步摇,在袁如海的搀扶下,缓缓走入殿内。
“儿臣见过母后。”朱允炆躬身行礼,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一旁的齐泰与太监庞忠也连忙跪地行礼,吕太后的突然出现,让二人由得有些惶恐。
“免礼。”吕太后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殿内众人。
“母后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吗?”朱允炆强颜欢笑的看着吕太后,不解的试探了一句。
“朝堂内外的流言,本宫都听说了。”吕太后说着,自顾自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椅上坐下,庞忠连忙上前,奉上刚沏好的热茶。
“你打算怎么做?”吕太后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壁,抬眼看向朱允炆,眼神里满是审视。
“儿臣已命人压制流言,定会尽快平息此事,让母后为此忧心,儿臣实在不该。”朱允炆拱手回话,试图让语气显得从容,可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他的不安。
吕太后甩手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脸色也沉了下来;“把流言压下去,这件事就真的结束了吗?”
朱允炆愣了一下,迟疑地抬起头:“那母后的意思是...”
“根源不除,祸乱就不会止息。”吕太后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若想让流言彻底消失,唯有永绝后患!”
话音落下,奉天殿内瞬间陷入死寂,连香炉里烟气飘动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朱允炆瞳孔骤缩,不敢相信地看着吕太后——他怎会不明白,“永绝后患”这四个字,指的是斩草除根,让朱允熥彻底消失!
“你不用这样看着本宫。”吕太后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冷了几分,“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这大明的江山。”
“你若是狠不下心,本宫可以替你做这个决定。”
“母后莫急!”朱允炆急忙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容儿臣好好想想,再做决断。”
朱允熥虽是异母兄弟,却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他怎能狠下心痛下杀手?
吕太后看着他挣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沉声说道:“机会稍纵即逝,你要尽快决断,莫要等到祸事临头,再追悔莫及。”
说罢,她起身拂袖,在袁如海的搀扶下,径直离开了奉天殿。
朱允炆僵在原地,久久未曾挪动脚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殿内的龙涎香似乎也变得刺鼻起来。
“真的已经到了无法缓和的余地了吗?”良久,他喃喃自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陛下!”齐泰适时开口,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他上前一步,语气急切,“臣以为,太后所言极是!如今局势危急,若想杜绝后患,只能兵行险招!”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沉重:“恕臣斗胆直言,吴王朱允熥,可不比朱棣!”
“他是太祖皇帝名副其实的嫡孙,身份正统,本就容易让朝臣心生归附之意!”
“更何况,近来为他鸣不平的朝臣中,有不少是前朝淮西一脉的旧臣,或是旧臣之后。”
齐泰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警醒,“若是等这些人凝聚成势力,与吴王遥相呼应,到那时,恐怕一切都来不及了!”
“陛下莫忘了燕乱的动荡...”
听到此处,朱允炆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眉宇间的犹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决绝。
殿内的寒气似乎更重了,连鎏金铜炉里的烟气,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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