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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拾捌】(1 / 2)

清晨朝晖洒满“崇德”殿匾。内殿之中,满是药香。殿门大启,细风扑入,帐子微扬,有人走近。

脚步声稳健,停在了戚炳永的御榻边上。

高热中的戚炳永不安稳地翻了个身,略微睁了睁眼。半梦半醒中,他看见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落在他瞳底,激得他发起了抖。许是沉在难醒的梦中,戚炳永浑身轻颤,慢慢地缩入被中。有人伸出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那只手掌温热而粗粝,顺着他的额头向上轻拂,替他理了理杂乱的发。

只一刹,这手就被戚炳永抓住了。

他喃喃出声:“……四哥,是你吧。”

并没有人回答他。这是在梦中,梦中怎会有人答他的话?而他的四哥,终究来梦里见他了。

戚炳永紧紧地握着这只手掌,忽地哭了。

他的眼泪滚烫,声音沙哑:“四哥。朕若打赢了这一仗,非得杀了你不可。”他闭着眼,又哽咽道,“……四哥,你此番来,也是要杀朕吗?”

御榻上的哭声,从最初的忍抑,逐渐变得放情,到最后几乎成了号啕。帐中,戚炳永弓着腰缩作一团,死死地按着那只手,反复泣道:“四哥,你是朕的亲兄长,你是朕的亲兄长……我们兄弟六人,我们兄弟六人……”

这般念了不知有多久,他的哭声才逐渐小了。他将脸埋在那只大掌中,牙齿因颤抖而将下唇磕出了血:“……四哥,你当年为何要回京?你若不回来,大哥便不会死,父皇更不会死,我们兄弟之间又何至于到今时今刻的地步。四哥,你当年为何要回京?……”

不知何时,他的气力泄了。又不知何时,那只手掌从他额上离去了。

榻上一轻,帐子微动,梦中人已不在。

崇德殿外。

周怿按剑立在丹墀侧,见人出来,他默声跟上。走出数步后,他听见男人在前吩咐道:“封住此殿。”

周怿应道:“是,陛下。”

面对这个男人,他曾称以不同的尊谓。晋西北边军戍营中的殿下、晋煕郡鄂王府上的王爷、南境大军阵前的将军……今已皆成过往。

如今,他口中的这一声“陛下”,牵动着无数的亡魂与白骨,冀为连年不休的征伐、为受辱已极的兵卒、为苦于战火的百姓,画上一个重重的句点。

不远处,谭君手捧晋帝禅位诏书,率文武于阶下列拜。

朝阳光芒万丈,气势磅礴地倾泄而下,毫不留情地将宫城中的每一寸暗处都照得透亮刺目。

男人站在这朝阳下,容貌如朗朗清月,身形如劲拔青松,清晰地落入众人眼中。

他看向谭君,谭君亦回望向他。

这一刹,二人仿佛重回当初森冷潮湿的刑狱中。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权势滔天的、心狠手辣的鄂王,被抽灭威仪,被抽毁尊严,被抽断硬骨,就在谭君的眼前,应声跪倒在地。

谭君脚尖停在他膝前数寸处。

“当年郑文襄公因得罪王爷,竟被王爷迫害至死。臣今想问一问,这些年来,王爷悔不悔。”

狱吏们持鞭,无声立望。

男人抬手抹去嘴角的血,盯住谭君,吐出两字:“……不悔。”

谭君将他看了半晌,然后无言转过了身。

若老师泉下有知,今闻此言,必亦无悔于当年。

建初十五年春三月,谭君为久病的老师誊抄奏折,送入都堂。那封奏折,是身为端明殿大学士、翰林学士承旨的郑平诰第三次衔领朝中文臣,谏请皇帝早日立储的议章。

毫不意外地,这封奏折激起了皇帝的盛怒。皇帝传召郑平诰入觐,二人在崇德殿内颇起了一番争执,而这一番争执之激烈,事后便连外朝众人都有所耳闻。

据传当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将这本奏折狠狠砸在郑平诰脚下,问说:“你三番五次奏请朕册立储君,是为何心?”

郑平诰跪着,答称:“陛下膝下诸子早非幼儿,陛下久不立储,宫内不平,国朝难安。”

这话说得无一分委婉,立时便叫皇帝又变了脸色。

皇帝沉了沉气,道:“朕这六子,你与众臣欲推立哪个?”

郑平诰答:“四皇子天资出众,文武拔萃,可堪重任。”

皇帝沉默地觑着他,一字不发。

郑平诰又道:“陛下心知肚明,又何必问臣。除四皇子外,陛下其余诸子皆极平庸,任是册立哪个,都难服众。而陛下若有立他人之意,又岂会迟迟不下诏?陛下既不愿立其余诸子,又何故不立四皇子?”

皇帝仍旧不言。

郑平诰最后道:“四皇子被陛下外放近三年而不得归京,臣斗胆问陛下:四皇子当初究竟犯了什么大错,遭到陛下这般惩戒?陛下久不立储,究竟是在犹豫什么?”

皇帝冷笑一声:“朕算听明白了,你是为他抱不平而来。”

“臣不敢。臣所言,皆为陛下、为大晋。”

“你当朕愚蠢。”

“臣万万不敢。”

皇帝猛地起身,厉声斥骂道:“他是朕的儿子,朕想怎么罚,便怎么罚!朕便是让他一辈子不能回京,亦是朕的家事,不容尔等置喙!朕立不立储,当立谁人,岂是尔等能指手画脚的!你给朕滚出去!”

这番骂声直达殿外。

在外候着的文乙看见郑平诰被斥退出殿,近前为他引路。郑平诰久病不愈,此番急火入心,脸色更是晦青,没走几步,就弓腰闷咳起来。待咳声罢,文乙瞥见他手心里捂住一抹血色,当即皱了皱眉。

郑平诰声音沙哑地叫他:“文乙。”见他答应,郑平诰又叹,“你可知陛下何故对四殿下如此?陛下明明深知,此辈江山,唯四殿下可继。我等欲得明主,非四殿下不可堪此重任。”

文乙平静地对上郑平诰的视线。

他胸中埋藏着无数句话,但他一句都不可轻易说出口。这不是一个最好的时机。他已孤身一人走了这么久的路,他绝不可踏错一步。

他垂下头,答说:“郑大人,请恕小臣无知。”

……

建初十五年深秋,诸事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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