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说好的找新欢猝不及防变成了找新娘,场中众鬼不管是落选的还是正着排队的,齐齐“嗬”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早说啊!早说长得顺眼就能被求婚,大伙谁还不能长得顺眼点了?!
朱英怎么也没料到还能有这种桥段,直接被震懵了,呆愣原地半晌不动,连围观的女鬼都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傻站着干嘛,答应他啊!”
榻旁一众卖弄风骚的妖魔鬼怪唯恐天下不乱,见此好戏全乐开了花,一起凑上来起哄:“是啊,说话啊!愣着干嘛?答不答应给个准话,姐妹们还在后边等着呢!傻不傻,那可是多宝,你不要给我,我要!”
朱英被她们叽叽喳喳地吵回了神智,抬眼望去,宋渡雪斜倚在榻座上,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倨傲嘴脸,袖口却暗搓搓地揪紧了,喉头滚动,目光紧张地追逐着她的脸,生怕她不肯答应似的。
于是朱英纵然有天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她眼睫颤了颤,手掌悄然收紧,捏着宋大公子价值万金的宝贝镯子,像捧着一颗沉甸甸的真心,良久后方才蹲下,一声不吭地将多宝镯还回去。
宋渡雪以为这是拒绝,登时着急地挣扎起来:“不要,我不要,说了给你了,你、你再想一想,嫁给我好处很多的,我还能给你……”
“好,我答应了。”
宋渡雪话音戛然而止,差点咬了舌头,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真、真的?”
“嗯。”朱英将镯子原原本本地给他戴好,平静道:“不用给我什么,我本来就是要嫁给你的,我是你的未婚妻,忘了吗?”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刚才还堵在楼下水泄不通的众鬼迅速作鸟兽散了,唯恐慢人一步被逮住问罪。
好歹也在酆都混了几百年,什么世面没见过,这架势一看就是小夫妻自个儿闹矛盾,跑出来勾三搭四给原配添堵,这会正主都提着剑杀上门来了,还不跑等着变成他俩情趣的一环吗?
宋渡雪自己开口求的婚,人家真同意了,他却跟受宠若惊似的,拉着朱英翻来覆去地问:“你愿意?你真的答应?你没骗我吗?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对,我愿意,没骗你。”朱英把他松松垮垮滑到胳膊肘的外袍扯上来,挡住宋大公子过于坦白的襟怀,站起来冲他伸出手:“现在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宋渡雪五壶忘忧下肚,已然不知天地为何物了,站都站不稳,还总突发些奇思妙想,一会想给她送聘礼,一会想给路人塞红包,一会又满脸不悦,非要去叫某位臆想中正在鬼哭狼嚎的乐师停下,短短一截路走得朱英耐心急剧告罄,有心想揍他两拳,又怕现在揍了明天就忘了疼,好不容易把人弄回客栈,终于能功成身退,宋渡雪却不满意了,跟牛皮糖似的缠上来不让她走。
“你要去哪?”宋渡雪扯着她的衣角不撒手,抿紧了嘴唇愠怒道。
他神智不清,朱英连拔河都不敢用力:“不走远,我回我自己的房间,就在对面。”
“你的房间?”宋渡雪目前脑容量不足一斗,费劲吧啦地理解了半天,才横眉怒目道:“你不是答应要嫁给我吗?骗子。”
朱英不跟醉鬼一般见识,耐着性子哄道:“我是答应,但你该休息了,等你睡醒再说行不行?”
宋渡雪清醒的时候把心思藏得严严实实,迷糊了倒什么话都敢说了,板起脸义正言辞地指正道:“不行,你都嫁给我了,怎么还要回你的房间?你应该跟我洞房。”
洞、洞房?!
某些活色生香的画面掠过眼前,朱英脸颊噌地一红,满屋子宋大公子的香气幽幽浮动,霎时从四面八方涌来,她躲闪不及,恼羞成怒地拽了一把衣服:“别胡闹,松手!”
宋渡雪攥得死紧,愣是半点也不肯松,结果险些被这一下扯得栽下床,朱英赶紧回身去扶,却被他趁机一把环住腰,捉住手腕使了个巧劲往后一带,两人顿时齐刷刷往床上倒去。
朱英没料到这醉鬼连人都不认得了,居然还会以退为进,假意诈降,怕他没轻没重地磕疼了,没敢反抗,只伸手撑了一把,借势旋身让自己垫在也被扯散,如瀑的乌发霎时淌满了枕衾。
“……”
二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谁也没动,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持起来。
宋渡雪散开的长发从肩头垂落,清香袭人,朱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看了眼他跪在身侧的腿,喜怒莫测地沉声道:“你要干什么?”
宋大公子纯属有贼心没贼胆,已经被此刻令人浮想联翩的画面灼了眼,唰地落下眼睫不敢看她,舌头打结似的支支吾吾了好一阵,连半个囫囵字都没憋出来。
朱英听他哼唧了半天,忽然觉出了一股荒谬,也不知这鸡飞狗跳的一晚上到底遂了谁的愿,脸色古怪地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扭过脸去笑了,回想起宋渡雪今晚干的荒唐事,恨恨道:“三清大公子在鬼城大张旗鼓地选相好,真有本事,你最好许愿没有别人认出你,否则若是叫此事传出去,我看你往后还怎么——”
耳垂忽然被某个柔软而滚烫的东西碰了一下,朱英听到了宋渡雪含着鼻音的呢喃,炽热的吐息顺着耳廓滚落,撞出一串怦然的回响。
“阿英,你好漂亮……”
“!!!”
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朱英一把将宋渡雪掀翻下去,身似闪电,“嗖”地蹿到了房间另一头,直感觉半边脸都烧了起来,惊怒交加地贴着墙壁喝道:“宋渡雪!!”
金丹修士的动作太快,宋渡雪根本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跑出了三丈远,胸中一阵失落,居然还先委屈上了:“你都答应了,我们就是夫妻,为什么不可以?”
朱英惊魂未定地捂着发烫的耳朵,不知道他到底有几分清明、还认不认得自己,千头万绪纷至沓来,无从理起,唯有二话不说,一道定身术放倒了无法无天的宋大公子,片刻也多留不得,抓起桌上的莫问就落荒而逃。
七月十五日,酉时。
街面的店铺已陆续开始谢客打烊,灯火渐熄,酆都鬼众们一整年唯独今夜可以踏足凡间,无论想探亲访友还是想兴风作浪都没人管,一个个都喜气洋洋,语笑喧阗,至于前来赴鬼市的外客们,则要么回客栈休息,要么在敞着门的茶楼酒肆间与人闲聊,等待着森罗殿开启。
宋渡雪是被来敲门的潇湘叫醒的,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记忆被拆得七零八落,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现下身在何处。忘忧余劲未散,脑中仍旧一阵阵地犯晕,勉强撑着床榻坐起来,缓缓揉着太阳穴。
昨夜跟朱英捅破了窗户纸后,心魔种便一直阴魂不散地作乱,一会儿劝他事已至此何必再自讨苦吃,一会儿骂他是道貌岸然伪君子,一会儿又为朱英那一句不愿意黯然神伤,呜呜哭泣,直把宋渡雪折磨得五内俱焚,感觉已经离疯不远了,想起酆都极乐城之名,干脆自暴自弃,出门去买忘忧消愁。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对了,他好像做了一个古怪的梦,先被一群妖魔鬼怪供起来当山大王,要他当场挑出一个压寨美人,结果才挑到一半,朱英莫名其妙闯进来搅合了宴席,然后梦就忽然变成了他和朱英的婚宴,他们拜了堂,喝了酒,还被妖怪们敲锣打鼓地欢送进了洞房……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宋渡雪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分明灌了好几壶忘忧,梦里怎么还有朱英?看来所谓一饮极乐的孟婆汤也不过尔尔。
正打算下床,手腕却忽地一紧,像是被什么缠住,举起手臂一看,腕间正绕着一条红如晚霞残血的丝带,并不是他的东西,却越看越眼熟,好像……
宋渡雪拧紧眉头端详片刻,陡然记起什么,猛地一哆嗦,差点把那东西丢到地下,赶忙伸手接住,面无人色地与其对望良久,终于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凑近嗅了嗅。
一股他再熟悉不过的皂角清香,确凿无疑地昭示了此物的主人是谁,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只剩下——
为什么朱英的发带会在他床上?!
“……我才知道,原来百鬼夜行是从望乡台返回人间,不是自己走回去呀。”朱菀兴奋地说:“听说望乡台会把不同的鬼送去不同的地方,不知道人行不行,我也想直接回家。”
“那你去呀。”潇湘翻着手里的诗集,头也不抬道。
朱菀又忙不迭地摆手了:“不行不行,还没进去森罗殿呢,现在走了不是要后悔一辈子?哎,你看见没,森罗殿连屋檐都是金子做的呢!我跟你讲,据说阴君的宝贝有成千上万,每个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想要的,只要你拿的出值钱的东西跟他交换。”
潇湘漠然地翻了一页,不置可否:“是吗?”
“当然啦,我骗你做什么!”朱菀见她兴致缺缺,只好随机应变,转头去骚扰别人:“姐,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朱英正埋头专心擦拭莫问,没听到似的,朱菀又唤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嗯?我没有,你想买什么吗?再不去鬼市就要关门了。”在她身侧,朱慕正阖着双目静坐冥想,两耳不闻窗外事。
朱菀终于意识到在场看似有四人,实际只有她一人,剩下几个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越想越气,终于跺脚拍桌发脾气道:“醒醒,都给我醒醒!你别看了,你别擦了,还有你,你也不准睡了!可恶,你们怎么一点都不激动,一起进阎王殿哎,过了这一回,说不定就再也没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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