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渡雪忽然就舍不得放她走了。
于是乎一时之间爱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喉结滚了滚,鬼使神差地接上话茬:“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我给你讲。”手掌稍稍用力一推,房门大开。
朱英正苦于找不到时机开口,心中催促铃与退堂鼓齐响,掌心都出了一层薄汗,听此言无异于缓刑大赦,大大地松了口气,乐意至极地点了点头。
虽说几人平日在三清宫中也没少光顾宋大公子的寝宫,但宋大公子的寝宫大得够在里面跑马,与之相比,哪怕酆都最奢华的客房也不过是个鸟笼,况且此时此地既不是“平日”,也不是“几人”。
朱英一向迟钝,大大方方地就进去了,丝毫不觉有异,于是眼下这座鸟笼中最窘迫的缩脖子鸡,就变成了作茧自缚的宋大公子自己。
宋渡雪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深更半夜邀请姑娘进入内室已经相当失礼,谁知朱英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进屋往桌边一坐,压根不给他反悔的机会。这下可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赶她走也不是,不赶她走也不是,恨不得扭头出去把剩下三人都喊起来欢聚一堂,也好过一个人面对此等煎熬。
他迟迟不进屋,在门口磨蹭得太久,连朱英都觉得奇怪,疑惑道:“无极宫怎么了,你说。”
“咳,我们见到了一个人……一个鬼。来自无极宫,神智极其混乱,比起寻常的鬼更严重。我怀疑他的魂魄被下过某种禁制。”
宋渡雪边说边做深呼吸,暗想有什么好怕的,她都敢进来他还不敢过去吗,几番过后终于把心一横,走到朱英对面坐下:“至于他的身份,城中鬼也不清楚,但我猜测恐怕是无极宫的最后一位宫主,亓贞问。”
朱英吃了一惊:“当真?那是谁?”
“是位天纵之才,哪怕身败名裂,遭人唾骂,也无人能否认这个事实。”宋渡雪侃侃道:“身为卜修,三百岁便突破元婴,斡旋于众多宗门间,一度将无极宫领至鼎盛,却不知为何忽然性情大变,屡次挑拨离间,教唆祸端,终至满门覆灭,引咎自尽于降娄宫中。”
朱英思索片刻:“如若那真是他,阴君不可能蒙在鼓里。”
“自然,所以我们也不知他在此事中扮演了何种角色,且先静观其变吧。”
宋渡雪跟人勾心斗角大半晚上,其实早已经乏了,不想再和她商议天下大事,三言两语便将此事揭过,二人一时沉寂下来,谁也没说话。
没了言语遮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显得愈发古怪,宋渡雪简直坐立难安,却突然见朱英吸了吸鼻子,冷不丁地说:“好香。”
“什么?”
朱英的视线从矮柜一路游移到了榻上:“到处都是你的味道,好浓。”
“……”
浑身热血霎时倒流,往脸上齐头并进,但凡宋渡雪是个修士,这会儿应当能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直接修成大罗金仙。
什么叫他的味道?!
修士五感敏锐,宋大公子浑身的兰泽香露于常人而言若有似无,但朱英闻起来他一直跟个人形香炉似的,早就习惯了,只是自进屋起她就发现,这屋里属于宋大公子的香气比他本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难免觉得奇怪。
这也才到酆都住了两天,他是怎么把客栈也腌入味的?
目光搜寻许久,终于发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已经空了大半,恍然大悟:“是那个吗?”
没听到回答,朱英扭头一瞧,宋渡雪活像只熟透的虾,从脖颈一直红到了耳朵尖,想藏也藏不住,只得咬紧了嘴唇,垂着眼帘一动也不动地静悄悄害臊。
宋大公子每回害羞都十分可爱,尽管不明就里,朱英还是忍不住笑道:“怎么了?不是那瓶香露的味道吗?”
“……是又怎样,”好半晌过去,宋渡雪才捋直了舌头,凶巴巴道:“不喜欢你出去。”
朱英今晚头等的要紧事还没问出口,可不能中道崩殂,赶紧找补:“没有不喜欢,很好闻,但是为什么这么浓?”
不知想到了什么,宋渡雪的耳根更红了,眼神心虚地躲闪了两下:“瓶子昨……今天梳头时不小心打翻了,洒了。”
朱英差点笑出声,但害怕被扫地出门,不敢当着宋大公子的面放肆,使了好大劲才憋住:“原来如此。那你让瓶子明天梳头的时候小心些,再洒点这间屋里就不能住人了。”
宋渡雪险些叫她气晕过去,腾地站起身来,一把拉住朱英的手腕,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你走、现在就走!回你自己屋去!”
朱英被他从椅子上拽起来,连推带拉地往门外扯,只得伸手扒拉住镂空的月洞门,笑着求饶:“没有不喜欢,喜欢、很喜欢,我开玩笑而已——等等小雪儿,我还有话想说,让我说完行不行?”
再让她待下去宋渡雪的脑袋和心脏肯定得报废一个,或者两个,斩钉截铁地拒绝:“明天再说。”
“只一句,就说一句。”
宋渡雪从小到大,从未在动手方面赢过她哪怕一次,根本拖不动朱英,只能一边白费力气一边横眉怒目:“姐姐可知孤男寡女半夜相会是什么意思?你没有此意就不要有此举,免得叫人误以为——”
“谁说我没有此意,”朱英眨眨眼睛,“我就是想说这个。”
宋渡雪骤然失语,头颅与胸膛轰然爆炸,齐齐炸开俩漏风的大窟窿,当场傻了,愕然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什……你……我……”
既然已经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好说出口多了,朱英略一沉吟,觉得也没必要再跟他拐弯抹角:“小雪儿,关于你的心魔,我有一个猜测,如果我猜对了,你就告诉我实话,可以么?”
“……”
宋渡雪默默松开手,后退了两步,将手背到身后,缩进月洞门斑驳的阴影里,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良久过去才轻声道:“你说吧。”
“我想了很久,这世上会让你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太少了,我原以为是某些有损道义之物,但到此地后又并不见你对那些东西感兴趣,所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我刚刚想通了,可能你想要的既不是东西,也不是事情,而是人,毕竟哪怕是三清的大公子,也不能强迫他人从命,对不对?”
宋渡雪并不回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问:“是什么人?”
朱英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口:“不是上天注定的亲人,也不是君子之交的友人,那就只有……倾心之人了。”
“小雪儿,你的心魔,是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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