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颠三倒四,听得宋渡雪云里雾里,眉头紧锁,只得先挑个最奇怪的问:“等我?为何要等我?”
“等你……等你来替我。”
棋先生突然一把攥住宋渡雪的手,猝不及防地贴近,把后者吓了一跳,就见那白发痴鬼双目圆睁,激动得浑身哆嗦,低声喃喃道:“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通明,复而见天之心……哈哈哈哈,你来了,我便能走了,我终于能走了,哈哈哈哈哈哈,该你替我、该你来替我了!”
被一个鬼说该去替他,听起来简直像某种诅咒,实在很惊悚,宋渡雪本能地想要挣扎,然而只动了一下,便骤然僵住。
——就在这疯癫痴鬼极力瞪大的瞳孔深处,他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空色,与他自己如出一辙,仿佛照镜子。
天心通明!这人也是个天心通明!
宋渡雪呼吸骤停,天心通明作为气运之子,出世毫无规律可循,数百年都不一定降生一位,巧合的是,上一位有记载的天心通明恰好出自无极宫,且正是那位亲手将宗门推向覆灭的末代宫主。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位宫主似乎就姓亓。
*
潇湘今天直接反锁了房门,朱慕也闷在屋里不出来,朱菀找不到人陪她玩,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边打哈欠边摆弄花生壳,忽有一人走到她身旁询问:“姑娘,不好意思,店里没空座了,能不能行个方便,容我拼一桌?”
朱菀本来也是白占着桌子,连忙答应,正要起身给人让位置,抬头却见那人长得贼眉鼠眼,双目无神,下巴上小胡子稀稀疏疏,不是秦六那瞎乞丐又是谁?
顿时大喜过望,兴高采烈地蹦起来:“瞎子,你怎么也到地府来了?”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秦六亦吃了一惊,随即堆起满脸笑容:“哎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缘千里来相会,姑娘,咱们上哪都能相会,实在是好有缘啊!”
朱菀这回可不信他了,抱起胳膊怀疑地打量他几眼:“等等,到哪都能相会,该不会是我走到哪你跟到哪吧?”
秦六连声喊冤:“瞧姑娘这话说的,哪能啊!那我秦某人不是成了个鬼鬼祟祟的尾随小人了吗?”
朱菀帮他拉开椅子,自己也跟着坐下,兴致勃勃道:“别装了,我都知道了,你肯定不是个普通瞎子,上次你给我的那块骨头,那可是个天阶法宝,你知道吗?”
秦六听闻此言,陡然瞪大了灰蒙蒙的瞎眼,惊呼道:“什么?天阶法宝?!我、我哪知道啊,我只当是块破骨、啊不,护身符,只当是个护身符呢!”
朱菀本来很确信他不是凡人,可当面见着他这幅大惊小怪的寒碜模样,又有点动摇了:“你真的不知道?不对呀,那你怎么会跑到酆都来?难不成还能是招摇撞骗进来的?”
秦六嘿嘿笑了两声:“说不定是不小心死在哪了,变成鬼来的呢?”
朱菀倒抽了口凉气,震惊地往后一仰,随即就看见他背在身上的一个破布褡裢,不知里面塞了些什么,装得鼓鼓囊囊,当即反应过来:“胡说八道,你分明是来逛鬼市的,我都看见你的包袱了!”
秦六开怀大笑起来:“损失了一个天阶法宝,总得找点法子补偿一下吧。”
朱菀把手伸进随身的小荷包里掏了半天,掏出那玉柱往他面前一放:“喏,还给你,这个东西上回帮了我们好大的忙,我还得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你一下呢。”
秦六笑声戛然而止,疑惑地眨了眨眼:“还给我?不是送你了吗?”
朱菀耸肩道:“我以为是个破骨头才拿的,天阶法宝也太贵重了,我家以前就有一个,像尊佛似的一直供在祠堂里,摸一下都得沐浴更衣磕头,还是算了。”
秦六眯起瞎眼睛端详她片刻,咧嘴一笑,将玉柱推回来:“错了,姑娘,不是你要不要它,是它要不要你,你说它帮了你的忙,那就是它选中你了,你便安心收下吧。”
朱菀也是不客气,听他这么一说,立刻眉开眼笑:“真的?那我可拿走了,你以后叫我还我也不还,别后悔哦!”
“哈哈哈哈哈,当然,当然。”秦六捻着小胡子笑道,又想起来什么,额外叮嘱:“不过秦某听说这罗刹国的凶神呀,只能许三个愿望,超过三个之后么……啧啧,说不好会发生什么,姑娘可得省着点用。”
朱菀将信将疑,不过很快便大手一挥接受道:“行,我还剩下两个呢,用完了再还你。对了秦六,你每回出现准没好事,这次又是什么?”
“欸,姑娘话不能这么说,应当说秦某见微知着,未雨绸缪,每次都能先坏事一步出现,听听,这不是顺耳多了。”
朱菀忍俊不禁:“随便你怎么说,哎,你怎么每回都能提前知道呢,难道你也是那些专修算命的修士吗?”
秦六摇头晃脑地卖关子:“不对不对,秦某从不算命,秦某定命。”
“定命?那是什么意思?”
秦六笑而不语,翘起脚丫子哼哼道:“莫急,莫急,时机未到,待时机成熟,你自会知道。”
朱菀撇了撇嘴,又不死心地追问:“让我猜猜,是不是跟你每回都要讲的怪故事有关?这次又有什么故事,来吧,我这次肯定认真听完。”
“这回啊,让我想想……”秦六一本正经地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等得朱菀几乎要打哈欠了,他才惋惜地一摊手:“没有故事。”
朱菀怒道:“逗本姑娘玩呢!”
“哈哈哈哈,姑娘莫生气,这回的确没有故事,毕竟这回讲故事的不是秦某,秦某也只是心中好奇,特意来当个看客罢了。”
“咦?连你也不知道?”朱菀奇道:“那你是来看什么的?”
秦六含笑回答:“来看一位老朋友,也来看看他的故事。”
朱菀立马来了兴趣,正想细问,秦六却忽然神色微动,察觉到什么似的,侧耳细听片刻,站起身道:“啊呀,看来秦某该走了,此番匆忙,没法跟姑娘久叙,还望不要怪罪。”
朱菀着急地叫住他:“等会儿,如果……如果我要还你法宝怎么办?你还没告诉我该去哪找你呢!”
秦六大大咧咧地摆手道:“不必特意找我,等时机到了,姑娘自然就会见到我。说起来,还有一事,能否拜托姑娘帮秦某个小忙?”
“什么忙?”
秦六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姑娘与秦某的交情,就让它变成个秘密,别叫除你我二人以外的知道,如何?毕竟要是知道的人太多,秦某往后可就不能常来见姑娘了呀。”
这桥段朱菀在话本子里见过,所有身份成谜的高手,出门在外都要行踪保密,十分上道地点了点头,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包在我身上,绝对谁也不告诉。”
秦六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挎上布褡裢转身出门,如涓滴入海般消失在了街上熙攘的人流中。
朱菀闲书看多了,打小就爱做出门捡到宝贝、转角遇到高手的白日梦,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美梦成真,正龇着大牙傻乐,忽然听见朱英的声音:“菀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房睡觉?”
扭头一看,朱英刚从外面回来,朱菀脸上还挂着喜滋滋的笑容,当下就想跟她添油加醋地汇报一番,话都到了嘴边,突然想起跟秦六的约定,又赶紧囫囵吞了下去,紧张道:“我、我这就回去。”
朱英见她先前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会儿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察觉到几分古怪,蹙眉道:“你结巴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我……我刚才在地上捡了钱,高兴坏了。”朱菀胡乱扯了个谎,把玉柱往兜里一揣就要往楼上逃:“我回去睡觉了!”
朱英也没多想,拉开门边的一把椅子:“去吧,明晚就是中元节,要进森罗殿,别睡过头了。”
“知道了!”
朱菀三步并作两步蹿上楼梯,见她没跟着一起,又倒退下来几步,弯腰探出头问:“姐你还不休息吗?”
朱英端坐不动,叫了一壶茶独自斟上,云淡风轻道:“嗯,我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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