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意那句轻柔的问话穿透了那门板,清晰地落入了门外那道早已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的耳中。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门外的死寂在持续了足足数十息之后,终于被一声沙哑的充满了无尽疲惫与自嘲的轻笑给缓缓地打破了。
“兰大夫的账,”那道黑影缓缓地开了口,他的声音像是两块被岁月磨砺了千年的顽石在相互摩擦,“怕不是那么好算的。”
他没有推门。
他依旧静静地立于那片最是深沉的黑暗之中,在审视着他那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猎物。
苏知意笑了。
那笑容在摇曳的烛火之下显得那般的云淡风轻。
“先生说笑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民女的账很简单。”
她缓缓地将那本记录着兰草堂所有收支的账本轻轻地翻开了第一页。
“开业五日,义诊三百七十二人,施药一百九十三副。其中,龙虎汤售出三百一十碗,忘忧羹售出两百六十碗。总计收入纹银三百二十七两,铜钱一千二百文。”
她没有去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她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了那张由她亲手绘制的收支平衡表之上,它充满了现代会计学智慧,而且清晰得让任何一个账房先生都为之汗颜。
“药材成本,一百二十两。人工、炭火,三十两。净赚,一百七十七两。”
“这笔账,”她缓缓地将那本账册轻轻地合上,“民女算清了。”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本是平静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如同最是锋利的刀锋般的冰冷的锐利!
“可还有一笔账,”她的声音陡然变冷,“民女算不清。”
她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只早已备好的,由普通的竹筒打造而成的药瓶。
她将那药瓶与那本账册以及那只同样是充满了智慧与算计的算盘并排放在了一起。
“先生的爱女身中两种奇毒。一种是海妖之吻,另一种是枯荣引。此二毒,相生相克,早已与令爱的血脉融为一体。若想救她,非换血不可。”
“民女不才,”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死寂的药堂,“只能用这独门秘制的续命丹,为她吊住一线生机。”
“这药,民女算了。”
“可令爱的命……”她看着那扇依旧是紧闭的房门,那声音如同冰冷,“这笔账,先生又该如何算?”
门外,那道黑影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那双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看不出半分波澜的眸子里,所有的平静都在这一瞬间被击得粉碎!只剩下最是纯粹的属于一个父亲的深入骨髓的痛苦!
许久,许久。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那扇隔绝了光明与黑暗的房门,终于被一只戴着黑色丝质手套的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缓缓地推开了。
一个全身都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中的看不清半分容貌的神秘人,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苏知意的面前。
他没有去看苏知意。
他的目光只是死死地锁定在了那只在烛火之下散发着莹润光泽的竹筒药瓶之上。
那里面装着的是他女儿最后的希望。
“说吧。”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想要什么?”
苏知意看着他,看着这个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隐藏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的可悲的却又无比强大的男人。
她缓缓地站起了身。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缓缓地为他也为自己斟上了两杯早已备好的散发着奇异的能让人心神宁静的清香的忘忧茶。
“先生,”她将其中一杯茶轻轻地推到了他的面前,“我们坐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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