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内,那句“相融”二字如同一根淬了寒冰的银针虽未刺入海月姬的肌肤,却已然穿透了她所有的伪装与防备,在她那颗早已被权势与欲望磨砺得坚硬无比的心上留下了一个无法愈合的冰冷的窟窿。
她看着眼前这个乡野村妇,那张蜡黄的平凡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神明般的平静。那双本是麻木的眸子此刻更是亮得惊人,将她所有的慌乱、恐惧与杀机都清清楚楚地倒映了出来。
“来人……”海月姬的声音干涩,她想再次下达那格杀勿论的命令,可她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死死地攥住了,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怕了。
她第一次在这座由她亲手打造的罪恶王国之内感到了恐惧。
苏知意缓缓地收回了那枚银针,对着那个早已是面无人色的女王微微躬了躬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沙哑与恭敬:“大人,小雅姑娘体内的余毒虽被暂时压制,但毒根未除。民女需回药铺连夜为其配制后续的汤药。三日之后,毒性必会再次发作。届时,还需民女再次施针方能保其性命无虞。”
海月姬看着她,那双冰冷的眸子里充满了无尽的复杂。许久,她才缓缓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
“去吧。”
当苏知意在那面色同样是复杂的影山的护送之下,走出那座华美却又冰冷的阁楼时,她看似随意地向一名正在廊下擦拭着栏杆的小侍女讨要了一杯清水。
就在那小侍女转身去取水之时,另一名年纪稍长的侍女快步地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对着那小侍女斥责道:“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没看到主子心情不好吗?还不快去看看小雅小姐醒了没?若是她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仔细你的皮!”
那小侍女吓得浑身一颤,连连点头。可她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不忿,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小声地嘀咕道:“凶什么凶……小雅小姐又不是她亲生的……她哪里会真的心疼……”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苏知意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顿!
那两句如同羽毛般轻微的充满了怨怼与不忿的窃窃私语,却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小雅……不是海月姬亲生的?!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便将她心中所有关于此事的迷雾都彻底地照亮了!
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为何海月姬在面对那换血疗法之时,会有那般剧烈的充满了恐惧的反应!她怕的不是什么疼痛,更不是什么危险!她怕的,是她的血与小雅的血根本就不相融!是她那所谓的慈母之心,在那最真实也最残酷的血脉面前会暴露出其最虚伪也最丑陋的原形!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小雅在面对海月姬之时,眼中会充满了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恐惧与抗拒!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儿对母亲的畏惧!那是一个人质对绑匪的本能的恐惧!
一切都说得通了!
小雅是鬼先生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而海月姬则是在用一种恶毒残忍的方式,将这个无辜的孩子当成了一枚关键的棋子!一枚足以牵制、掌控甚至是逼迫那个同样是深不可测的鬼先生,与她一同走上那条通敌叛国、复辟前朝的万劫不复之路的棋子!
苏知意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杯,她那双平静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渐渐地化作了一片化不开的冰冷的杀机!
当苏知意重新回到那间充满了阳光与温暖的小院之时,迎接她的是王虎等人那充满了敬畏与后怕的眼神。
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那桩足以将整个黑石港都彻底颠覆的惊天秘密。她只是如同往常一般耐心地为那些闻讯而来的病患诊治着他们的伤痛,用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药膳温暖着他们那早已是被这世道给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兰草堂在这短短的数日之内,便已然成了这下城之中一处最是独特也最是温暖的风景。
而苏知意也敏锐地察觉到。
自她从上城回来之后,那些原本在暗中若有若无地监视着她的影帐消失了。
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中为她撑起了一把看不见的保护伞。
她知道是鬼先生。
那个隐藏在最深沉黑暗之中的男人,在得知了自己女儿的处境之后终于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默许了她的存在。
他甚至是在用这种最沉默的方式保护着她这个唯一能救他女儿性命的人。
苏知意的心中有了一丝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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