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卷·第七章:侵蚀
雨,在黎明时分渐渐停歇。窗外不再是狂暴的喧嚣,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从饱和的树叶和屋檐滴落的水声,嗒……嗒……嗒……,规律得令人心烦意乱,像是某种倒计时,又像是这被雨水洗涤过的世界里,唯一残存的不谐之音。
阳光没能像前几日那样蛮横地穿透云层,天空被一层厚厚的、铅灰色的云毯严密地覆盖着,透出一种压抑的、了无生机的光。整个城市仿佛都浸泡在一种湿冷而疲惫的氛围里,与林晚内心的状态如出一辙。
她在地板上坐了一夜。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腿蜷缩,目光空洞地望着房间对面——那面此刻毫无遮挡的落地镜。绒布委顿在脚下,像一只被抽去骨架的、深紫色的死物。
镜子里,此刻映出的是她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狼狈身影,苍白,脆弱,眼窝深陷,仿佛被一夜之间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那个冰冷的、僵硬的微笑,在持续了令人窒息的几分钟后,早已消失不见。镜中的影像恢复了她此刻应有的颓败,同步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颤抖,每一次无意识的吞咽。
但它不再“正常”了。那层伪装已经被彻底撕毁。林晚知道,在那看似同步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个拥有独立意识、充满恶意的存在。它看着她,不再是简单的反射,而是观察,是评估,是……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那漫长的一夜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她,让她无法思考,无法移动,只能像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石像,僵在原地,与镜中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无声地对峙。
直到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直而发出酸痛的抗议,她才猛地喘过一口气,像是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她还活着。那个东西,并没有在昨夜冲破镜面,直接攫住她的喉咙。
但这并没有带来任何安慰。一种更深沉的、更绝望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钉在了她的脊梁上。它不出来,不是因为不能,或许只是……时候未到。或者,它有更“好玩”的方式。
她挣扎着,用手撑住墙壁,试图站起来。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她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她避开镜子的方向,扶着家具,一点点挪向卫生间。
用冷水反复扑打着脸颊,刺骨的冰凉让她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抬起头,看着镜中那张湿漉漉的、写满疲惫与恐惧的脸。这面普通的镜子,暂时还是安全的避风港。但那种对“倒影”本身的信任,已经从根本上崩塌了。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个疑问:这真的……完全是我吗?
当她走出卫生间,准备去厨房弄点吃的时候,脚步在客厅边缘顿住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整个客厅。
然后,她发现了。
很多东西……不对。
不是那种需要仔细分辨的细微错位,而是显而易见的、蛮横的移动。
她常看的那本设计杂志,原本放在沙发旁的边几上,现在却端端正正地、甚至带着点刻意地摆在了书架的最高一层,一个她需要踮脚才能够到、平时绝不会放置杂物的地方。
她喝水的马克杯,昨天明明洗干净放在了沥水架上,此刻却出现在电视柜的角落,杯底还残留着一小圈未干的水渍。
而她的牙刷……她的牙刷竟然躺在马桶的边缘,刷毛朝下,几乎要碰到水面。
林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不是错觉,不是她记忆混乱。这是一种宣告。一种来自那个镜中存在的、毫不掩饰的挑衅。它在告诉她:我不仅可以模仿你,我还可以……干涉你的世界。我可以移动你的东西,打乱你的秩序。你的空间,不再完全属于你。
她冲过去,一把将牙刷从马桶边缘扫落,掉进垃圾桶里。她踮起脚,费力地将那本杂志从书架顶层取下来,手指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将马克杯狠狠地扔进水槽,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但这无济于事。破坏秩序轻而易举,重建却让人感到无比的疲惫和无力。她看着恢复原状的物品,心里清楚,只要她一转身,甚至只要她一不注意,它们可能又会被移动到另一个荒谬的地方。
这种对现实掌控感的剥夺,比直接的恐怖景象更让人崩溃。
白天,她试图工作,但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文档上的文字扭曲跳动,客户的邮件看起来如同天书。她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周哲那句话:“你最近……有点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中午,她点了一份外卖。送餐员将袋子递给她时,眼神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女士,您……您用的香水味道挺特别的。”
林晚一愣:“香水?我没有用香水。”
送餐员尴尬地笑了笑:“哦,那可能是我闻错了。就是一种……有点冷,有点像……旧木头的味道。”他说完,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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