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心一顿,纠正:“小僧可以代娘娘祈福,娘娘在旁歇息就好。”
宋荥一挥手:“祈什么祈。”巴不得老皇帝死。
悟心也不在意,目光看向饭菜:“小僧再去厨房看看,是否还有热菜。”
“算啦,天气热,吃凉菜反而舒服。”宋荥也觉得饿了,高兴地走过去,在小几边跪坐下。
悟心看出来了,这姑娘生他气,气得晚饭也不吃,刚才是自己跟自己赌气呢,现在气消了,走路都轻快了,肚子也饿了。
心底暗暗摇头,失笑:真是孩子模样。
只是目光一落到她老气横秋的宫装上,眸光又暗沉下来。
悟心坐在她对面,陪她吃饭。
菜不多,自己夹就行,宋荥偏要差使他,他也不在意,顺从地做着,看她喜欢吃什么,就夹什么。
宋荥吃着吃着,吃多了。
悟心收拾了剩饭剩菜,送到门口递给宫女,又折回身收拾自己带来的铺盖。
宋荥揉着肚子站在一边看着,烛影幢幢,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不过打地铺而已,竟让她感受到几分温馨。
地铺收拾好了,宋荥试着坐下,看了看四周:“你睡哪?”
悟心说:“娘娘不愿小僧诵经祈福,那小僧就在佛前打坐,娘娘安心在此休息。”
他把铺盖安置在佛堂侧边的阴影处,昏暗宽敞,而佛像在正中间,两边还是有几步距离。
宋荥:“不行,你将那几个蒲团拿来,睡到这边。”
她指了指自己身侧青砖地。
这样一睡,两人就真的并排躺在一起了。
悟心当然摇头不愿:“阿弥陀佛,娘娘莫为难小僧了。佛曰……”
“停!”宋荥立刻打断,“你别给我念经,这是懿旨,本宫让你谁这!”
悟心站在原地沉默,像个木桩子,动都不动弹一下,谁来也挪不动他。
宋荥吃瘪,顿时软了语气,蹙起眉头轻声可怜地说:“行吧,实话告诉你吧,我……我一个人不敢睡,你在身边才行,像昨晚那样。悟心……”
悟心当然知道她在装可怜,只是这样也给了他心软的理由。
他转过身搬了一个蒲团过来,默默放在她边上,盘腿坐下。
宋荥勾唇,已经确定了,这个呆和尚就是吃软不吃硬,只要她一弱小可怜,他就拒绝不了。
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她就不信,他真能跟佛祖似的慈悲。
她挪了挪地铺,离他更近,身子一歪靠在他身上,遥遥望着窗外的夜空:“悟心,你看天上,星星好多。”
离他们相近的后窗大开着,窗外的夜空从他们这个角度正好看得清晰,星子洒满黑夜,让这夏末晚夜的佛堂变得浪漫了几分。
悟心睁开眼,与她一起擡首看着。
这夜的夜空太美,两人肩靠着肩看了很久,久到宋荥在他肩头睡着。
悟心扶着她的肩将她安置在地铺上,于昏暗中望着她的睡颜许久,指尖轻轻上移,悬在她唇边久久……
一声轻叹在佛堂响起,俊秀的和尚盘腿坐回蒲团,合眼诵经,如雪浇玉铸,不见温情。
宋荥说自己从没像这两天这样睡得好过,此后每晚,都要拉着他坐在那看星星,要他陪着她入睡。
不许他关窗。
但是天气渐渐冷了,夜里的气温逐渐降低,地铺尚能睡,屋内却要保暖,不能再这样开窗通风。
宋荥却任性起来,坚决不许关窗。
悟心总是敌不过她的任性的,也不想敌。看她耍小女孩脾气时,他总会想,这是不是她唯一能在宫里耍这样无理取闹脾气的时候?
于是,什么底线都没了。
纵然他还是那副禁欲小和尚,不近人情的模样。
于是,一个闹,一个步步退让,宋荥成功地受寒了。
头昏脑涨,隐隐发热。
老皇帝年纪大,不能被过病气,宋荥当即就告假不去了。
有高全在,她也不怕有什么变故,安心躲在寝宫养病。
就是——想悟心这个呆和尚。
悟心也担心她病情,白日里诵经,错了好几回,被济明看了好几眼。
皇后宫里来人,召济明大师前去讲经,说是病中无事,想和大师聊聊佛法。
悟心走到济明身边。
济明看他一眼,顺了他的意:“悟心随我同去。”
“是。”悟心心中感激。
济明合眼,不再看他。
宋荥找济明讲经,醉翁之意不在酒,济明心中明白,却也不曾对这发展明显不对的情况有何阻拦,他对悟心的功课都逐渐宽松,不像从前那样管教了。
但到了宋荥那,济明也没有任何敷衍,足足与宋荥聊了一个时辰,直到宋荥该喝药了。
“大师,让悟心小师父留下给我诵经吧。”他们走之前,皇后留下了悟心,“这几日病中头疼,往日有悟心师父在旁念经总能平心静气,且让他留几日试试。”
这病床边听人念经的习惯是老皇帝弄出来的,皇后学□□的习惯,谁也不能说不对。皇帝做得,皇后当然也做得。
济明应下。
济明走了,宫女端了药进来,宋荥闻到药味就狠狠皱起眉头,发起脾气将所有人赶了出去。
“都出去,一个个晃得我头疼!”
悟心想走,又被她喊住:“去给悟心师父拿几本经书,让他……”她指了一个位置,“悟心师父就在那给本宫念经。”
悟心躬身应下:“阿弥陀佛,无须经书,小僧诵经便是。”
宋荥眉头松了松:“行吧,其他人都下去。”
几个宫女如水退下,房内顿时清净下来。
悟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听到宋荥一步步朝着他走来。
“唉,你总算来了。”宋荥走到他身边,熟练得往他肩头一靠。
悟心眼观鼻鼻观心稳稳站在那:“娘娘,您该用药了。”
宋荥噘嘴:“不想喝,天天闻药味,现在还要我自己喝,闻到就要吐了。”
声音都已经嗡嗡的了,还闹脾气不肯喝药,悟心闭上眼,什么话也不说了,站在那嘴唇一开一合地念经,不再与她说话。
宋荥一看,站直身子,哑着声音控诉:“喂,你铁石心肠吗?我都这么难受了……”
悟心停下,依旧闭着眼:“阿弥陀佛。娘娘请先用药。”
“你……”宋荥气得跺脚,大步走回去,抓起药碗就往下灌,灌了一半,“呕”的一声,吐了回去。
悟心一惊,睁开眼看过去,急忙跑上前:“娘娘!”
宋荥弯腰呕吐,吐得眼泪水也出来了。
悟心忙掏出帕子给她擦,越擦,泪水越多。
门口的宫女听到动静跑进来,有人端水有人拿蜜饯,动作极其熟练,将悟心挤了出去。
悟心抓着帕子,心被紧紧揪起。
纵容她,让她吹风受寒生了病;不纵容,又让她难受成这样。
由爱生怖,他现在不知道该轻该重,该拿她怎么办了……
宫女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宋荥躺在榻上看着悟心。
悟心慢慢走过去,站在榻前:“小僧不该逼迫娘娘……”
宋荥伸进他宽大的袖子,抓住他的手,发现他握着拳,嘴角轻勾又压下。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握住他的手,但因为前面的事,悟心没有躲避。
宋荥拉着他在自己边上坐下,指尖一点一点挤进他掌心里。
悟心轻声反对:“娘娘……”
宋荥病弱地蹙眉,望着他,顿时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悟心只能合眼装不知晓。
掩耳盗铃。
宋荥暗暗吐槽。
嘴上则虚弱地说着安慰他的话:“不怪你,这是我进宫后染上的毛病,天天在陛下身边闻药味,现在一闻到药味,就仿佛闻到了陛下身上的味道……”
悟心心颤了颤,忍不住睁眼去看她。
“陛下对你……”
宋荥与他十指相扣,目光锁在他身上:“若是他对我做了什么,你是否觉得我脏了?那样一个屎尿难禁的老人,我——”
好像有一只手捏住了心脏,悟心拦下她的话:“不会!”
宋荥神色一松:“真的?”
悟心点头。
“那你为何始终不肯亲近我?”
悟心叹气,也问出了一些真心的问题:“娘娘为何要找我一个出家人?是为了反抗吗?”
宋荥一愣,细细看着他,突然失笑:“我也不知道,就是第一眼看见你时,就觉得想亲近、喜欢。那日你在寺门扫地,阳光撒在你身上,这黑沉沉的宫廷突然就亮了似的。”
悟心忍不住想,是因为她还记得自己所以才觉得亲近吗?虽然没有认出,却潜意识里熟悉。
“出家人又怎样?我负天子,你负佛祖,不正好扯平吗?”
如此严重的话,她说得轻描淡写,颇有种疯狂。
但这笑盈盈下藏着的疯狂,只让悟心心头狂跳。
宋荥扣着他的手放到胸口:“悟心,你真的不觉得我脏?”
悟心皱起眉头:“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那你亲我一下。”
悟心被吓得猛站起身。
宋荥跟着坐起来,望着他:“不敢?还是……不愿?”
“娘娘……小僧——”
宋荥打断他老生常谈的话:“别提你的佛祖,你问问你的心,你是不敢,还是不愿?”说着,举起两人十指相扣他根本没想着抽开的手。
只是这气势只摆了几秒,冷风灌进喉间,宋荥急促地咳嗽起来。
悟心顾不得之前种种,甩开她的手跑开。
宋荥气得咳得更急。
悟心却是去倒水,倒完水又急急快步回来,径直坐到了她身后,扶着她的背喂她喝水。
后背扶上宽大温厚的手掌,宋荥的咳嗽声一顿,唇边贴上了陶瓷的温热。
她忍着咳意就着他的手喝下温水润了嗓子,勉强止了咳嗽。
瓷杯放在桌案上的声音清晰响在两人耳边,宋荥咳嗽后两眼微红,扭头去看他,显得越发楚楚可怜,委屈娇弱。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响起,悟心双手环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抱在胸前:“这样,可以吗?”
宋荥在他怀里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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