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地陷之城(19)暴击×2……
“娄道若”的回答令危越沉默了很久。
他不需要呼吸,一旦沉寂下来,面对他的人便会感觉面前的人是一座墓碑。
苍白而寂静。
“娄道若”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他结束沉思。
危越觉察到了娄君怀的特殊,不算太早,算起来,这不过是自他回来之后,他们的第三次见面罢了。
从【山鬼的藤枝】从未触发,到他平安地通过了大雾,孤身一人成功进入表世界,再到他“看见”了灵者也不能看见的通道密码。
凡此种种,无不在证明着娄君怀的特殊性。
可是,危越猜测过他会是一个潜力无限的预备灵者,猜测过他和宁柯柯一个男主角一个女主角,却怎么也没有想过,他居然会是一个……连出生都极其困难的新神。
或者说,这种选项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在他的猜测范围内。
毕竟,在亲眼见到地母之神之前,他也和华国一部分知晓神音的人猜测怀疑的那样:“地母之神”有没有可能是一位未能记录在册的高等级灵者?
至于神音的最早记录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这件事,也有合理的解释——同样的天赋是能够通过血脉传递下来的,这种现象在灵者世家中普遍存在着。
他确实没有感受到神的存在,还是这种猜想比较合理。
此刻,这种猜测和怀疑被彻底推翻。
事态变得更严重了。
诡异的出现与肆虐,灵者和灵兽的诞生和进化,竟然都是因为三位真正的神明。
一位已经死去三千多年的地母之神,一位能不能出生都还未可知的新神,以及一位全然就是灭世主标配的血月邪神。
血月是邪神这件事很好猜,那血色月光的污染性就摆在那里,危越实在太熟悉了这种特性了,他自己也有了这样的特性,所以他才会需要一具完好的、合适的躯壳将他的灵魂包裹起来。
好极了,原来是神战啊。
危越冷漠地想。
人类是被这场神战殃及的池鱼,是邪神成长的薪柴,连余烬都要被一点不剩地榨干。
好奇怪,他竟然不觉得愤怒,连带着得知娄君怀竟是新神时的惊诧愕然也一并渐渐平息了下来。
是因为他从内心深处认定了自己不再是人类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习惯了。
这个真相,于他而言,太过平常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危越直视着地母之神的眼睛,不放过新绿眼眸里的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地母之神坦坦荡荡地任由他观察,祂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孩子,你难道不想问我这个问题吗?”
您很有表达欲望啊。
危越嘴角拉平的弧度轻扬,他顺着祂的话说:“当然想,只是担心会冒犯到您的某些忌讳。”
在这个问题上,他只是忌惮罢了。
按照祂说的,祂都已经死去许久了,却仍旧对大地之上的事情了若指掌,连他的身份都知道得这样清楚,谁晓得祂还有多少底牌没有出?谁又知道祂说的那些有多少是真相,又有多少是在编故事?
危越向来不啻以最坏的打算去揣度他人,神也一样。
可能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人同祂交谈了吧,危越愿意顺着祂的意思换一个问题,地母之神显得很高兴,素来慈爱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天真的稚气。
但很快,祂便将这高兴的笑容收了回去,新绿色眸里又流露出了与告知他落难新神就是娄君怀时相同情感来,无奈又悲伤,几分骄傲中又满含爱怜。
危越忽然又有了不详的预感,这预感令他感到轻微的晕眩,喉咙也跟着干涸发痒起来。
他直觉……这个答案,会比娄君怀的身份更令他不能接受。
果然——
“我注意到你,是因为圆圆。”
圆圆!?
危越顿觉眼前一黑,如果此时他在呼吸,那他必然会喘不过气来。
圆圆,怎么会是圆圆!
他猛的攥紧了拳头,修剪整齐的指甲贴着黑色的蕾丝手套,深深嵌入肉里,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只觉得是自己幻听了,才会听到……
可“娄道若”慈怜的眼神让这幻想彻底破碎。
危越狠狠地一闭眼,不断变化繁纹的【爱卡丽小姐的手套】都被他攥紧双拳的力道攥得一滞。
怎么会是圆圆……
怎么能是圆圆?!
他的圆圆,他姐姐痛苦了一整夜才生下的孩子……会是谁?会是故事里的哪一个人?
——他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圆圆,那个孩子,我是多么希望她平凡又快乐地长大。”地母之神不忍地叹息了一声,额间浮光闪烁,“如你所想,她的遥远前世正是我的祭司。”
“而圆圆的上一世……”
祂看向危越,那双晶白的眼睛里已经被猩红占据了半数,静默的冰蓝从猩红之下浸染出来,一股至寒的恐怖扑面而来。
“你应该知道她的名字——傅卿,这是她上一世的名字。”
那个在三十年前被噬脑虫寄生,最后自断四肢、割下舌头,决然赴死的七级灵者,傅卿。
那个决然又狠心的孩子。
“哈。”
良久,危越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
——曾经的漠不在意都会在某一天变成回旋镖狠狠地、血淋淋地扎在自己心上。
不到一个小时,连遭两次暴击,他感觉心脏在幻痛。
“所以……”危越喘了两口气,“您是因为圆圆才注意到了我。什么时候?”
是在他出车祸之前,还是在他自“无尽轮回”中侥幸幸存归来的时候?
地母之神道:“很早了。在圆圆出生那会儿,我就已经见过你了。”
祂笑了一下,继续道:“圆圆,唯一,多可爱的名字啊!你们在她身上倾注了许多的爱,你们很爱她,而爱是相互的,她也很爱你们……这是她最快乐幸福的一世了。”
说着,祂眨了眨眼睛,新绿色的眸里清晰地倒映着面前人的模样,闪烁的浮光从额间蔓延到耳后,最后没入了娄道若的后心。
祂忽然说:“我很抱歉,孩子。”
危越愣了愣:“……什么?”
祂放在大腿上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擡起来,但终究是顾虑着什么,还是不动了。
“抱歉,孩子,我早已死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那股强大的高维力量掠走,更无力为你提供哪怕一丝半毫的助力……孩子,在这条回家的道路上,你一定很辛苦吧。”
地母之神从来都是一位感性的神明,祂对万物众生视为己出,每一个生灵都是在大地的哺育下长大的,每一个生灵也都是祂的孩子。
人会偏心,神也会爱屋及乌。
这是祂最爱的孩子最爱的小舅舅,那个比她的生身父亲还要疼爱她、陪伴她最多的小舅舅,有多少小孩子在学会了说话之后,第一句除了妈妈,就是叫舅舅的呢?
地母之神仍然清晰地记得,眼前这个青年在见到刚出生的圆圆时,那双眼睛亮得宛若天上最璀璨的星辰,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像擂战鼓一样。
不是说宁逡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而是他的性格注定他做不到像危越这样细致入微,他的工作也令他分身乏术,只能厚着脸皮更多地拜托自己的小舅子。
这也就致使了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都以为这个为了危小姐和她的女儿鞍前马后,经常熬夜不睡觉,还给自己设了好几个夜间闹钟,只为了能够及时醒来给孩子喂奶的漂亮青年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那时还是个大学生的危越闹了个大红脸,连连解释说自己不是,话说快了还会结巴。
真是青涩又稚嫩啊。
地母之神在心中感慨,回想起那时的危越,再来看如今的危越,面上带笑,实际冷若冰霜的模样,祂心里的愧疚更甚,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孩子。
倘若祂还活着,倘若祂还有可以用的力量,祂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被带走。
……然而这世上又岂会有那么多的如果。
危越没有想到地母之神会对他说这些话,他当然能够感知得出这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正因为能够感知到,他才会觉得……无所适从。
有些事,他是绝不可能告诉他的亲人的。
而有些话,他也不会从他的亲人口中听到。
其实无所谓,只要回家了就好,只要回来了就好……
危越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颇为局促地垂下眼眸,他想要找个尖锐的话题把这个让他很不自在的话题揭过去。
于是他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您就更应该明白,如今的我,是一个异类。”
既不是人类,也不是诡异,不是异类又是什么?
而异类,都是不确定性、不受控制的。
他则是其中翘楚。
他回来已经好几个月了,从初春到盛夏,而在此期间,世界各地诡异充斥,与华国比邻的国度甚至因为死亡人数过多,国家领导层想要掩饰,却藏头露尾,继而引发了国内恐慌。
他看在眼中,也只是看在眼中,没有一点帮忙的意思。
即便是前段时间持续性清空安周市及几个邻市的诡异,也都是因为他实在太饿了,再不吃点东西就要发狂了。
他做这事的出发点并非是为了保护人类。
即便他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却不去帮助受难的同胞,即便他冷眼旁观他人出生入死,即便是这样……
‘您也依旧会对我说这些话吗?’
“确实。”地母之神点点头,似是赞同。
危越扯了扯嘴角,心道,果然,怎么会有人能接受像他这样的异类呢?
然而话音未落,祂的话锋旋即一转,掷地有声:“可这又如何呢?”
白发的男人蓦地擡眼,晶白、猩红与冰蓝交融的眼睛里一点点沁出惊讶的神色。
地母之神微笑着,还是擡起了手,试探性地伸向危越的脸颊,眼含期盼和鼓励。
危越迟疑着,倾身,偏头,用冰冷的脸颊贴上了祂温热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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