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第一场细雨,如丝如缕,缠绵地滋润着商於的土地。田埂上的冻土渐渐松软,冒出点点新绿,可这生机盎然的春意,却丝毫未能驱散笼罩在商於新军营垒上空的阴霾。营垒间的旌旗被细雨打湿,沉甸甸地垂着,往日里震彻云霄的操练声,今日也透着几分压抑的沉凝,仿佛连风中都裹挟着无形的张力。
这日清晨,雨丝稍歇,天际泛起一抹朦胧的鱼肚白。营垒外的哨探突然发出警示信号,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一支轻骑踏着泥泞疾驰而来,扬起的泥水溅落在路边初生的嫩草上,留下斑驳的痕迹。为首者身着宫中内侍的服饰,腰悬令牌,面色紧绷,胯下骏马已是气喘吁吁,显然是连夜赶路,未曾停歇。
轻骑径直闯入营门,守门的士卒见其装束,不敢阻拦,只能迅速通报。内侍不等通报完毕,便带着两名随从快步冲向中军大帐,脚步急切得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帐外值守的卫士刚要上前问询,便被内侍身旁的武士推开,三人径直掀帘而入。
此时的中军大帐内,商鞅正临窗而立,手中握着一卷竹简,目光望向帐外细雨冲刷后的校场。他身着一袭玄色常服,虽无朝服的威严,却自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场。听闻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闯入者身上。
"奉新君诏,召商君即刻还都,商议新政事宜,不得延误!"内侍双手高举诏书,声音因连日奔波而有些沙哑,却刻意拔高了声调,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他的目光闪烁不定,不敢与商鞅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睛对视,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那铺在地上的毡毯能给他带来些许安全感。
商鞅缓步上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诏书上那熟悉的秦王玺印。冰凉的玉石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心中已然明了——所谓"商议新政",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这咸阳之行,分明是一场早已布好的鸿门宴。新君嬴驷初登大位,根基未稳,老世族势力蠢蠢欲动,此刻召他回去,绝非善举。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景虎率着几名新军将领匆匆闯入。他刚得知内侍到来的消息,便立刻赶来,心中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点。看到内侍手中的诏书,景虎脸色骤变,厉声喝道:"君上在商於督练新军,乃是关系大秦安危的国之大事,为何突然召还?定是你们在咸阳搬弄是非,意图陷害君上!"
将领们也纷纷附和,个个按剑而立,目光凶狠地盯着内侍,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内侍被这阵仗吓得浑身一颤,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
"景将军休得无礼!"商鞅沉声喝止了景虎,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转而看向瑟瑟发抖的内侍,语气平静地道:"烦请回复君上,商鞅接诏,即刻启程。"
内侍如蒙大赦,连忙将诏书递到商鞅手中,躬身行了一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中军大帐,仿佛多待一刻,就会被帐内的杀气吞噬。
待内侍的身影消失在帐外,景虎急切地上前一步,对着商鞅道:"君上,此去咸阳必是陷阱!甘龙、杜挚那帮老贼早已布下罗网,就等着您自投罗网!末将愿率三千新军随您同行,若咸阳有变,也好有个照应,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护您周全!"
其他将领也纷纷请命,愿随商鞅一同前往咸阳。帐内的气氛激昂,众将士眼中满是坚定的神色,愿为守护商鞅与新法,不惜一切代价。
商鞅却缓缓摇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景虎的肩膀。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景虎焦躁的心情稍稍平复了几分。"景虎,你可知晓,你若率部随我前往咸阳,便是给了甘龙等人最好的借口。他们正愁找不到'拥兵逼宫'的罪名,你此举,恰好坐实了他们的诬陷。"商鞅的目光扫过帐内的将领们,语气沉重地道,"商於乃是大秦的东部门户,更是新法的根基所在。这里的新军,是我耗费数年心血打造的精锐,是守护新法的最后屏障。你若离开,商於空虚,老世族势力必然趁机反扑,到那时,新法将彻底覆灭,我等多年的努力也将付诸东流。"
他顿了顿,继续道:"商於不能离你,新法的根基不能动摇。你留在此地,整肃军纪,厉兵秣马,一旦咸阳有变,你需坚守商於,切勿轻举妄动。只要商於不失,新法便有复兴的希望。"
景虎听着商鞅的话,眼中满是不甘与焦急,却也明白商鞅所言句句在理。他深知商鞅此行的凶险,却无力改变,只能含泪点头,"君上放心,末将定不负所托,死守商於,守护新法!"
将领们也纷纷低下头,心中虽悲痛,却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接下来的日子,商鞅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商於的各项事务。他召来郡县官吏,仔细叮嘱农桑、赋税之事,强调要严格按照新法执行,不可有丝毫懈怠。他亲自前往校场,检阅新军操练,对将士们训话,鼓励他们刻苦训练,保卫大秦的疆土,守护变法的成果。
临行前夜,商於的夜空格外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打破了夜的沉寂。商鞅的营帐内,烛火彻夜未熄。他坐在案前,将案头堆积如山的竹简一一整理妥当。这些竹简,承载着他毕生的心血与智慧,其中既有《开塞》篇的定稿,详细阐述了他对社会发展、法治建设的独到见解;也有他对秦法后续推行的设想,包括如何进一步完善军功爵制、如何平衡农战关系、如何加强中央集权等诸多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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