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滋有些奇怪,他们兄妹之间自是有什么说什么,所以他不明白这么重要的问题能交给谁。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是谁都明白的道理,而经过几年的摸底谁都知道,后勤上还是大宋占优势。
这次要不是赶上春耕耽误不起了,真能冲一冲燕山山脉,既然如此为何不扩大这种优势。
说起来这事儿还是邦媛前两年说给赵滋的,她信誓旦旦地说是听做买卖的粟特商人说的,占城就是有三熟的稻子,就算在江南之地,只能一年二熟,产量也大大比原来的高。
需要补充一下。因为邦媛对于河西走廊的干预,这个时空,李继迁想统一商路更加困难,所以大宋还真接待过不少西域来客。
而粟特人沟通南北居无定所那是一定的,赵滋虽然期望不大,但也试验了一下。
大宋建隆二年就和交趾建交了,当时的名义是交趾向大宋称臣,称交趾郡王。虽然说大宋军事拉胯是不可能让人家跟臣服大唐一样跟你低头哈腰纳贡交税的,但大宋天子交代的事情还是上心的——毕竟这还不是百年后虚弱无力的神宗朝廷。
邦媛记得没错,占城稻在历史上正是稍晚的些时候传入中国的。那时的安南境内分为占城和交趾两个国家,但是稻谷的质量相差并不大。南方和户部有关的农业官员亲自去考察过,发现这稻种真的很优秀,一是“耐旱”。二是适应性强,“不择地而生”。三是生长期短,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
赵滋得到消息后大喜过望,要知道,若有这样的东西在南方生长,那大宋每年多出几十万石粮食,何惧契丹再次南下?
所以他当即命令两广和福建路的官员开始接收稻种,并做试验看能否大规模种植。
但是这位少年天子忘了有一句话叫做山高皇帝远,尽管这个东西大利民间,对官府也是好的,但是少不了层层盘剥,那人家为啥非的来?而且就算是官方使节带来的,各级地方总是推诿,不愿意承担责任。这也导致他非常火大,更是让他想派出邦媛去的重大原因。
不知不觉之间,整个宋朝朝廷,包括赵滋在内,都在心里默认了了永国长公主殿下非常不好惹。但能有效的解决地方上的推诿问题。毕竟命都只有一条,没人敢去试一试长公主殿下的刀有多快。
但邦媛明显不这么想,解释道:“我知道南方在推广这种事情的时候遇到很多问题。各路州府之间不愿意承担责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南方多巫蛊之俗,其实,若是王师(王嗣宗)还在,他去办还真行,现在我倒觉得有一个人很合适。”
“谁?”赵滋问道,他准备和妹妹深聊一下这个问题,甚至主动邀请他走到了附近的石桌上,吩咐内侍取来了简单的早饭。
邦媛折腾半晚上见到吃的也不客气,何况他还没出嫁,皇宫理论上也算是他的家。边吃边跟哥哥道:“户部侍郎兼任翰林学士李沆。”
赵滋哭笑不得,一口粥差点儿卡在嗓子眼里。咳嗽了一阵之后才说:“你莫不是昨晚上受的委屈太大?现在脑子还没清楚,这样一个好好先生到地方上能做出什么事来?”
邦媛笑道:“哥哥别急,你在朝的时间比我多,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位李学士其实论谋略见识是一点儿也不比王旦甚至寇准差的。他之所以显得是个好好先生,一方面是性格所致,另一方面他出身名门,教养就是如此。三来他毕竟是前商王的岳父,避讳一二。但是哥哥请看他几次对上契丹的态度,拿捏之准确连我见了都佩服。而且但凡交给他做的事情,没见过他有任何推诿行为。这样的人,真逼到一定份儿上,也是能杀伐果断的。只不过你要长久把它放在朝廷里,他自然和各位相公形成一体,用来对抗皇权,何不让他发挥所长,到地方上为国做事?”
赵滋想想也是,宋朝翰林学士并不是单纯为了仰望,也有很多实际的事情让他们去做。比如说修史书,考察各地方的州学和吏治。赵滋记得绍隆三年夏天黄河决堤事件邦媛为了救灾以澶州镇抚使的身份,外加长公主的特权,逼着拆了城中富户的大宅子,堵上堤坝。那个时候,李沆正在隔壁做天使传达旨意,多有旧交豪绅去找他求情,而他见过黄河席卷人命的事,就是绝口不提,直到回家也没用参奏一句澶州臣子。
可见,这个人被后世称作圣相,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赵滋有些犹豫,邦媛继续道:“哥哥说到这里了。咱们。给说句知心话。南宫的岁月太苦,导致了你一直做了官家也没用真正的嫡系力量,爹爹留下的也不一定忠诚于你。当日攻辩匆促,吕相公等人虽然捏着鼻子认了我赵家之事,可因此也总是还是与你想要在国事上多加拿捏。而中原勋贵就更不用说了,送女人保住富贵的事,他们都干得出来。所以你的艰辛,妹妹是知道的。但你不能因此就把自己放在所有官员的对立面,他们中也有不少是真心为国为民的,就算是想要限制皇权,也不一定都是坏人。您若是万事只想着依靠自己的心腹去办,那和赵炅又什么区别?”
真要是这样,可还不能怨这些臣子多心了。
都说三四月份的风吹起来都是暖的,但就是这样的天气里,赵滋竟然出了一身冷汗。石桌子上的美味佳肴再也品尝不出任何滋味,因为他真的被邦媛说中了核心问题。
那就是他,赵姿作为君主的胸怀确实不够,刚登机那段时间,按照宋太后的策略,表现出一定的和解来,但内心深处是不安的。原因正如邦媛所说。
这两年,皇权和相权矛盾不断加剧,固然是吕端等人想制约年轻的皇帝。但他内心的不信任也增加了这种隔阂——皇帝不该只任私亲,而应包容四海。
这种问题,徐太妃看不出来,宋太后或许能看出来,但他也没发出出口。只有邦媛今日当头棒喝,才让他面对自己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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