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渺小但确实存在的“出口”,支撑着他将指尖又一次落在琴键上,继续着这场由天赋领入、由期望浇筑、却由他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出路的漫长跋涉。
在特殊学校的学习,对于温言而言,是在混沌中缓慢描摹世界轮廓的过程。
这个过程与妈妈的教学完全不同,妈妈很耐心但也很严苛,下达的任务必须达成,可学校的老师不是这样的。
老师的耐心引导和社会技能循序渐进的训练,像一把迟钝却有效的刻刀,一点点凿开他情感与认知的屏障。
他开始理解一些基本的社交规则,比如眼神的短暂接触、点头摇头的含义,甚至是“谢谢”这个词的模糊概念。
他学会了自己吃饭穿衣,尽管动作依旧有些缓慢,他能在集体活动中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模仿他人的动作。
这些微小的进步,像星点般照亮他原本封闭的宇宙,却也残酷地映照出他灵魂深处的不同。
他开始朦胧地感知到“大多数”是怎样的存在——他们说话、交流如行云流水,表情生动,情感的表达仿佛有既定的程式,就如母亲给他看的那些钢琴大师表演时那般,情感、表达都非常流畅。
而他,就像一颗在错误轨道上运行的星,每一次尝试理解或模仿“正常”,都是将自我向未知的引力场推去一次,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和一种无声的窒息感。
他知道了什么是“应该”,却无法自然而然地成为那个“应该”。
每一次对外界的融入尝试,都像穿上一件不合身的衣服,表面在靠近,内里却摩擦得生疼。
这份逐渐清晰的自我认知,更加剧了他所处环境的压抑——那些无法企及的标准,那些无形的期待目光,如同一道道渐次收紧的枷锁,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吴诗带给他的家,曾经短暂被他视为“安全角落”的地方,早已被严苛的钢琴训练和密集的比赛日程所重塑。
自由成为最昂贵的奢侈品,唯一的通行货币就是“胜利”。每一次大小赛事,每一次公开演出后的奖杯或证书,换取的不是金钱,是呼吸权——一天的假期。
反抗?这个概念在温言的世界里是模糊而遥远的烟雾。
他能理解指令与后果的简单联系:不练琴会有冰冷的斥责和更严厉的监控;完成得好,得到那短暂的一天休息。
反抗意味着破坏这唯一的、脆弱的契约,意味着那仅存的光亮也可能熄灭。
没有清晰的逻辑、有力的言辞、抗争的能量,他甚至找不到表达“不”的出口。
他唯一的应对方式,是更深地向内蜷缩,将灵魂的核心死死埋藏在琴键与黑白键奏出的机械精准的音符之下,或者,藏在那个毛茸茸、温暖、永远安静的身影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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