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坐在琴房几步之外的琉璃看着温言从新奇到茫然再到维持僵直姿势的侧影,她能感觉到那股初入琴房时纯粹探索的喜悦,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泄露殆尽,只剩下一种微不可察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肌肉紧绷。
他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被禁锢,但他只能沉默的服从,如同他面对无数无法理解的规则时那样。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温言像一架被精准编程的机器,吸收着吴诗灌入的知识。
枯燥但必要的车尔尼599、849、299练习、哈农指法练习、拜厄、巴赫、布格缪勒,一本接一本的红色封皮乐谱,越来越复杂的指法、变幻无穷的音阶、爬格子般爬升的琶音……他在技巧上的天赋开始显露峥嵘。
那些常人需要费尽心力的手型、指法难点,他都能在一次示范后近乎完美地再现,识谱速度也快得惊人,五线谱上的蝌蚪文在他眼中迅速褪去神秘色彩,变为清晰的指令。
吴诗的满意与期望也像不断加码的砝码,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
学习的乐曲等级也一路攀升,从简单的练习曲到莫扎特的小奏鸣曲,再到肖邦的练习片段,还有李斯特的夜曲和钟等高难度曲目。他能弹下来,流畅、精准,音符如预设般一一涌出。然而……
那份最初仅仅因为“触摸琴键发出声音”而产生的简单快乐,却在指尖日渐娴熟的光晕中,越发黯淡、遥远。
黑白分明的琴键世界,在掌握了规则后,竟显得异常空旷和冰冷。
弹一首复杂精巧的莫扎特小奏鸣曲(K.545)所带来的感受,远不如最初他随意敲出的不成调的音符串,或者完整复弹出《两只老虎》时的感受。
那时,音符像是身体里长出的气泡,咕嘟嘟地往上冒,撞得胸腔都微微发麻。现在,技艺纯熟了,他却感觉自己在完成一项精密、刻板但极其重要的工作。
音符在跳跃,手指在飞驰,但有什么东西被锁死了。
直到那一天,吴诗第一次严肃地提出了那个词语:“情感。”
“温言,你弹得很好,精准,无可挑剔。”她指着谱子上的一段强奏标记,“但这里,仅仅是‘强’(f)不够,是‘fffuo’!想一想,火山爆发!一种冲破束缚的力量感!你指尖要有那种能量爆发的感觉!”
她打开一段视频,是某位着名钢琴家的演奏视频剪辑。画面中的演奏者表情投入而痛苦,在温言看来甚至有些狰狞,身体随着音乐大幅度起伏摇晃,肩膀带着强烈的冲击力下沉又抬起。
“看他的肩膀!感受那力量!你能弹出音符,但你缺少这个。”吴诗点着屏幕上演奏家因激情而扭曲的脸,“音乐是活的!它需要灵魂的温度!我们……再试一次。”
温言的目光从定格画面中那有些夸张的表情移开,落回到光可鉴人的琴盖上,那里模糊地映出他自己毫无波澜的脸,没有蹙起的眉,没有抿成直线的唇,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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