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还残留着轮回舱冷硬的金属触感，当他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正站在老家的阳台。
清晨六点半，楼下的早餐铺飘来熟悉的葱花饼香气，隔壁王大爷提着鸟笼哼着《牡丹亭》走过，阳光穿过老樟树的枝叶，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是他十七岁时的场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每天清晨他都会在这里背单词，空气里满是潮湿的露水气息和远处工地的隐约轰鸣。
“小溯，该吃早饭了。”厨房里传来母亲的声音，温热的粥香混着咸菜的咸鲜漫过来，和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
沈溯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明明应该在熵海空间站的核心控制室，和地球原生意识进行第三轮谈判。就在十分钟前，那团弥漫在整个空间站的银灰色流体，用无数细微的触须包裹住控制台，缓缓吐出两个选项——融入共生网络，或放弃轮回技术重启文明。而现在，他却回到了四十年前的故乡，一个早已在第三次生态灾难中被淹没的城市。
“妈？”他试探着喊了一声，脚步僵硬地走向厨房。
母亲正站在灶台前搅粥，背影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鬓角没有一丝白发。“发什么愣？快坐下，今天给你煎了荷包蛋。”她转过身，笑容温和，眼底却没有任何焦点，仿佛只是一个精准复刻记忆的虚影。
沈溯的目光扫过灶台，瞳孔骤缩。母亲手中的铁锅，锅底印着一串微小的银灰色纹路，和熵海空间站控制台上的共生体标记完全一致。更诡异的是，窗外的老樟树虽然枝叶繁茂，却没有一片叶子在晃动，哪怕微风拂过，那些叶片也像被定格的油画，纹丝不动。
“王大爷的鸟笼，”沈溯的声音有些发颤，“里面的鸟呢？”
母亲的搅拌动作顿了一下，笑容依旧不变：“什么鸟？王大爷从来没养过鸟啊。”
沈溯猛地冲到阳台，楼下的王大爷已经走到巷口，那只本该叽叽喳喳的画眉鸟笼里空空如也，而王大爷的脖颈处，同样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银灰色纹路，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发光。
“这不是真实的。”沈溯喃喃自语，伸手去触碰阳台的栏杆，指尖却穿过了冰冷的金属，触到一片粘稠的银灰色流体。流体瞬间包裹住他的手指，传来无数细碎的信息流——
【场景构建完成，意识锚定率98.7%】
【检测到目标个体质疑，启动第二层试探】
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早餐铺的香气变成了熵海空间站的消毒水味，母亲的身影化作飘散的银灰色粒子，而沈溯依然站在核心控制室里，面前的共生体流体正缓缓涌动，像一面映照着无数碎片的镜子。
“你在试探我？”沈溯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共生体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依旧是那种弥漫在整个空间的低频共振：“人类的选择往往受记忆束缚，我需要确认你们对‘存在’的定义，是否基于既定的时间线。”
控制台的屏幕上，两个选项依旧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沈溯的目光落在“融入共生网络”上，脑海中突然闪过刚才的虚拟场景——那些静止的树叶、没有鸟的笼子、母亲空洞的眼神，难道就是融入后的景象？个体意识被保留，却失去了改变的可能，成为生态网络中一枚固定的节点。
“如果选择融入，人类会变成什么样？”沈溯追问。
共生体的流体分裂出无数细小的分支，在空气中勾勒出一幅幅画面：有人在虚拟的记忆中永远重复着幸福的瞬间，有人的意识被连接成庞大的信息库，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还有人化作能量节点，维持着地球生态的平衡。这些画面里的人都面带微笑，却没有一个人的眼睛里有光。
“这不是共生，是同化。”沈溯的声音带着寒意。
“是重构。”共生体纠正道，“人类的存在本质是信息的传递与延续，融入网络后，你们将摆脱肉体的束缚，实现真正的永恒。而放弃轮回技术，意味着你们将失去重来的机会，每一次选择都将成为不可逆转的熵增，最终走向文明的终结。”
就在这时，控制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副舰长林悦带着几名船员冲了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沈队，轮回舱失控了！”林悦的声音发颤，“所有备用轮回舱都在自动启动，里面的意识体正在被强制抽出！”
沈溯猛地回头，屏幕上的两个选项突然开始闪烁，幽蓝的光芒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共生体的流体开始剧烈涌动，整个空间站的警报声此起彼伏。
“发生了什么？”沈溯厉声问道。
共生体的低频共振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第三方干扰，有未知意识正在入侵共生网络。”
林悦递过来一个便携终端，上面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是‘自由意志联盟’，他们破解了空间站的防火墙，正在试图破坏共生体的核心节点！”
沈溯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疑问。自由意志联盟是一直反对轮回技术的极端组织，他们认为轮回技术剥夺了人类面对死亡的勇气，却一直以来都只是小范围活动，怎么可能突然拥有破解熵海空间站防火墙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入侵？
“他们的目标不是破坏，是阻止我们做出选择。”沈溯突然意识到，“或者说，他们早就知道地球原生意识的存在，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共生体的流体突然收缩，化作一个巨大的银色眼球，悬浮在控制室中央。眼球的瞳孔里，映照着无数个正在被抽出的意识体，那些透明的光影在空气中挣扎、消散。“如果网络被破坏，所有依赖轮回技术存在的意识体都将彻底消失，地球生态也会因为能量失衡而崩溃。”
沈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沈玥，她的意识体还储存在备用轮回舱里。十年前，沈玥在第一次生态灾难中牺牲，是轮回技术让她的意识得以延续，成为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现在，你们的选择时间缩短了。”共生体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十分钟后，要么融入，要么意识体全部消散。”
林悦突然抓住沈溯的胳膊，眼神复杂：“沈队，我知道你不想放弃妹妹，但融入共生网络，我们就不再是‘人’了。你还记得老舰长说过的话吗？人类的伟大，不在于永恒，而在于明知会消亡，依然选择勇敢地活着。”
沈溯看向林悦，却发现她的脖颈处，也有一道淡淡的银灰色纹路。“你什么时候……”
“在你来核心控制室之前，我已经和共生体接触过了。”林悦的声音有些苦涩，“它给了我看了另一种可能——如果我们放弃轮回技术，重启文明，人类会经历无数次战争、灾难，但每一个个体都能拥有真正的自由意志，都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创造属于自己的意义。”
“那是谎言！”沈溯反驳道，“没有轮回技术，人类的文明可能在几百年内就会灭绝，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控制台的屏幕突然切换了画面，出现了自由意志联盟首领顾深的脸。他穿着黑色的作战服，背景是一片火海，眼神狂热：“沈溯，醒醒吧！轮回技术和共生网络都是骗局！地球原生意识根本不是想保护生态，它是想把人类变成它的能量来源！”
顾深的画面突然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模糊的影像。影像中，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老人正在记录数据，他的脸和沈溯有几分相似——那是他的父亲，二十年前失踪的首席轮回技术研究员。
“共生体的本质是熵减生物，它需要吸收意识体的能量来维持自身的稳定。”父亲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轮回技术看似延续了生命，实则是在收割意识体的熵增能量，为共生体提供养分。如果人类全部融入，不出百年，所有意识体都会被榨干，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
影像突然中断，屏幕重新回到两个闪烁的选项。沈溯的大脑一片混乱，父亲的警告、林悦的坚持、顾深的狂热、共生体的威胁，还有妹妹消散的风险，像无数根线缠绕在一起，让他无法呼吸。
他突然想起刚才虚拟场景中的细节——母亲说王大爷从来没养过鸟，但他明明记得，小时候王大爷的鸟笼里总有一只画眉，每天清晨都会准时鸣叫。那不是记忆的错误，是共生体的疏漏，还是有人故意留下的线索？
“林悦，”沈溯突然问道，“你刚才说，共生体给你看了重启文明的可能，里面有提到我父亲吗？”
林悦愣住了，摇了摇头：“没有，它只展示了人类未来的大致走向，没有具体的人物。”
沈溯的目光落在控制台的银灰色纹路的上，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共生体能够构建虚拟场景，读取人类的记忆，甚至预测未来的走向，却为什么会在王大爷的鸟这件事上出现疏漏？还有父亲的影像，为什么会在顾深的入侵中突然出现？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沈溯喃喃自语，“有人在利用自由意志联盟的入侵，向我们传递信息，而共生体也在试探我们的选择，背后还有更大的秘密。”
就在这时，共生体的银色眼球突然剧烈震动，整个空间站开始摇晃。“意识体消散速度加快，还有五分钟！”
林悦的脸色苍白：“沈队，我们必须做出选择了！”
沈溯的目光扫过屏幕上的两个选项，又看向便携终端上妹妹意识体的数据流，突然想起了父亲影像中的一句话：“人类的存在本质，不是信息的延续，也不是能量的循环，而是在不确定中寻找意义。”
他猛地按下了控制台的一个隐藏按钮——那是父亲留下的紧急启动键，据说只有在面临终极危机时才能使用。
“你在做什么？”林悦惊呼。
共生体的银色眼球瞬间收缩，发出刺耳的共振：“你破坏了协议！”
控制台的屏幕突然黑了下去，紧接着，无数碎片化的影像开始闪现：父亲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实验室里争论，地球原生意识的银灰色流体从地心涌出，自由意志联盟的成员在暗中收集数据，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在操纵着这一切。
“这些影像……”林悦瞪大了眼睛，“是历史的真相？”
沈溯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突然发现，所有影像中都有一个共同的标记——一个由三个三角形组成的符号，和他小时候在父亲的笔记本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父亲一直在调查共生体的真相，他不是失踪，是被灭口了。”沈溯的声音带着颤抖，“而那个符号，应该是一个反抗组织的标记，他们一直在暗中对抗共生体，顾深的入侵，可能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屏幕上的影像突然定格，出现了一行文字：“共生体的选项不是抉择，是陷阱。真正的自由，藏在熵海的尽头。”
就在这时，空间站的摇晃突然停止，警报声也戛然而止。共生体的银色眼球缓缓消散，化作一缕缕银灰色的流体，从控制室的通风口流出。控制台的屏幕重新亮起，两个选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星图，上面标注着一个遥远的坐标——熵海的中心。
“这是……”林悦疑惑地看着星图。
沈溯的目光坚定：“父亲留下的线索，真正的真相应该就在那里。共生体的选项只是想让我们二选一，从而忽略背后的阴谋。现在，我们既没有融入网络，也没有放弃轮回技术，而是找到了第三条路。”
但他的话音刚落，便携终端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妹妹沈玥的意识体数据流开始剧烈波动，旁边弹出一行提示：“未知能量干扰，意识体稳定性下降，预计三分钟后彻底消散。”
同时，控制室的门被再次推开，几名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顾深。他的手中拿着一把能量枪，对准了沈溯：“把星图交出来！熵海的尽头藏着毁灭共生体的秘密，只有我们自由意志联盟才有资格拥有！”
林悦立刻挡在沈溯身前，拔出了腰间的激光枪：“顾深，你根本不是想保护人类，你只是想利用这个秘密统治世界！”
顾深冷笑一声：“多说无益，要么交星图，要么看着你妹妹的意识体消散！”
沈溯看着便携终端上不断下降的稳定性数值，又看了看顾深手中的能量枪，还有屏幕上那遥远的熵海坐标，突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抉择——
是放弃妹妹，带着星图逃离，去寻找背后的真相？还是交出星图，保住妹妹的意识体，却可能让顾深掌控毁灭的力量？
而更让他不安的是，刚才的影像中，那个模糊的操纵者身影，似乎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轮廓。
空间站外，熵海的黑色浪潮翻涌着，无数银灰色的共生体流体在其中穿梭，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而在熵海的尽头，一个巨大的三角形符号正在缓缓浮现，散发着神秘的光芒。
沈溯的指尖悬在控制台上，妹妹的意识体还剩两分钟的时间，顾深的能量枪已经对准了他的额头，而林悦的激光枪也紧紧锁定着顾深。三方对峙的僵局中，每一个选择都将引发不可逆转的后果，而背后的操纵者，依然隐藏在迷雾之中。
他突然想起地球原生意识的那句话：“每个个体都要面对存在的终极抉择。”
现在，这个抉择，终于落到了他的肩上。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选择，不仅关乎人类的命运，更关乎整个宇宙的熵增与熵减，关乎存在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熵海的浪潮越来越汹涌，空间站的灯光开始忽明忽暗，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巨大风暴。沈溯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的指尖，缓缓朝着一个方向移动……
沈溯的指尖最终落在了便携终端的紧急接驳键上。
这是父亲留下的另一项隐秘技术——意识体临时锚定，能将濒散的意识数据暂时导入空间站核心数据库，代价是消耗三成储备能源。顾深的能量枪还在滋滋作响，激光枪的红点死死钉在沈溯眉心，但他此刻的目光越过对峙的人群，落在了屏幕星图旁突然弹出的一行微缩文字上：“锚定坐标与熵海核心重合”。
“你在拖延时间！”顾深怒吼着扣动扳机，能量束擦着沈溯的耳畔掠过，击中控制台的金属外壳，迸溅出刺眼的火星。
林悦立刻扣动扳机反击，激光束与能量枪的光晕在控制室中央交织成网。船员们与自由意志联盟的成员缠斗在一起，金属碰撞声、武器轰鸣声与终端的警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交响。沈溯趁着混乱快速操作终端，妹妹沈玥的意识体数据流逐渐稳定，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值缓缓回落，但那行微缩文字却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闪烁的三角形符号——与父亲笔记本上、影像中出现的标记完全一致。
“停下！”沈溯突然大喝一声，将便携终端举过头顶，“你们看这个！”
终端屏幕上，三角形符号正在缓慢旋转，每一次转动都释放出一缕微弱的银灰色光线，与共生体残留的流体产生共鸣。顾深的动作骤然停顿，他盯着那个符号，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狂热：“这是……‘守望者’的标记！你怎么会有？”
“守望者？”沈溯愣住了，“不是反抗组织？”
顾深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他放下能量枪，后退半步：“二十年前，是‘守望者’组织开创了轮回技术，你父亲是核心研究员。后来他们发现了共生体的真相，想要销毁技术，却被内部成员背叛，整个组织惨遭灭口。我父亲是唯一的幸存者，他创立自由意志联盟，就是为了完成‘守望者’的遗志！”
林悦也收起了激光枪，脸上满是震惊：“可共生体说，轮回技术是为了收割意识能量……”
“那不是全部真相！”顾深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陈旧的数据芯片，“这是我父亲留下的，里面有‘守望者’的研究日志。轮回技术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储存人类意识，抵御共生体的同化。但后来技术被篡改，才变成了共生体的能量来源。而熵海的尽头，藏着能彻底净化共生体的‘熵减核心’！”
沈溯接过数据芯片，插入控制台的接口。日志的内容缓缓浮现，与父亲影像中的警告相互印证，但其中一段文字却让他瞳孔骤缩：“共生体并非原生地球意识，而是来自熵海的外星寄生体，它在寻找‘意识锚点’，试图将整个太阳系转化为熵减领域。而‘意识锚点’，正是拥有‘守望者’血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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