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昆仑便这般不好,让她至死也不肯回去?
紫霄宫阙中隐晦难言的一幕被掩藏于帷幕之下,煌煌无尽的星海照旧循着轨迹,漫无边际地运行着。
鸿钧与一气又多交谈了一会儿,敲定了一些细节,方断开了两者之间的联络。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假装无事发生的太始,微微摇头,便收回视线,朝外走去。道祖绛紫色的华贵道袍逶迤于地,不紧不慢地拂过白玉长阶,其衣角余寸辗转之间,犹然浸染几分泠泠清辉。
深邃的银辉伴着湛蓝的星茫,覆过他足下长阶,一步一步,似沐浴于水月天华之下。
鸿钧面上冷淡,眉头微微蹙着,将诸般思虑锁在其中,不令他人轻易觉察。
庭院之间的草木郁郁葱茏,青莲款款,盈满一池。清澈见底的湖底,偶尔游曳过一尾红鲤,灵巧地消失在微漾的水波之间。
鸿钧于思虑之中淡淡地望去,不期然间望见楼阁前伫立的浮黎,脚步又微微一顿。
玉清圣人负手于后,微微仰首,沉默地伫立于阶前。长阶冷寂,似有清寒入骨,唯独月色疏离,辗转万里而来,犹赠三分晦涩。
浮黎半张面容掩在阴影之下,似比玉石更为冷硬,那双眼眸里本该映入浩瀚宇宙诸天命理,此时此刻,又分外空茫,好似空无一物。
人失馀故宅,空有荷花生;
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
鸿钧停下了脚步,凝视着他的弟子,缄默不语。
几息之后,浮黎仿佛将将察觉到他的到来,回首望来,垂首略行一礼,冷淡地唤上一声:“师尊。”
师尊。
道祖半阖了眸,沉沉地太息一声。他微掀眼帘,定定地打量着浮黎。
圣人仍是一副巍然不动的模样,气仪高华远胜太阴寒月,一袭雪白道袍,冷淡得一如昆仑山巅皑皑的霜雪。他眉眼淡淡,神情中又透出几分愈发孤绝的疏离之感。
长剑失剑鞘,霜雪饮孤绝。
怎一个痴字了得?
鸿钧将视线投向伫立于此间的楼阁,浮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眼眸闪了闪,指尖无声抵上掌心,撞出微微的刺痛之感。
道祖面色如常,瞧了几眼,转而对着浮黎开口道:“我徒既然闲来无事,不妨陪为师聊聊。”
浮黎闻言,袖中的手指微动,面上仍是不见诧异。
他擡眸瞧了瞧鸿钧,随即垂了眸,毫无异色地应了一句:“是。”
鸿钧便自然地上前几步,曳地的道袍轻轻拂过足下玉阶,掠过葳蕤草木,侧身自他身旁经过。
浮黎微垂着眸,眼角余光收拢了道祖绛紫衣摆的一角。
他瞧着鸿钧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微微叹息一声,又擡起手推开了楼阁尘封的门扉,令皎皎皓月星辰,再度踏入室内。
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漫游四野,信马由缰,难得自在。本该沉闷难言的气息中,偶然遗落了一缕隔世的莲香,飘飘渺渺,却被浮黎轻易捕捉。
他眼眸沉了沉,不动声色地望去。
鸿钧似乎没有觉察到什么异样,语气仍是分外平静:“阿宸之前便住在这里,静心自省,与外界隔绝,守半分安宁。”
他侧首望向浮黎:“要进来看看吗?”
浮黎微微抿唇,探究地瞧向道祖,似是不明白他师尊的想法。他静了静,方道了一声:“谨遵师尊吩咐。”
他仍是维持着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唯有克制到几近压抑的情绪,一寸寸漫过心头,似烈火灼烧于荒雪之上,荒诞不经,抵死纠缠。
是孽障。
浮黎分外清醒地想着,目光又淡淡地瞧去。
此间景致一如先前,原封不动地保留着玉宸离开前的痕迹。清清淡淡,未见半分奢华靡丽之处,又不至于显得寡淡无味。
他一眼便似望尽,又平白生了流连之意,辗转几次,近似贪婪无度。
如此,便是望不尽了。
“阿宸喜欢这里吗?”良久,浮黎倏忽开口,望着端坐于书案边的师尊。
他似乎诧异了一瞬,随即,又微微摇了摇头,静静地凝视着他,叹息道:“浮黎,玉宸不喜欢任何束缚住她的东西。”
“但她最后仍然选择了您。”浮黎轻声道,“碧游也好,紫霄也罢,昆仑便这般不好,让她至死也不肯回去?”
圣人微微勾起唇角,在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瞬间,掀起一抹冰冷至极的讽笑。
道祖微微叹气,凝视着浮黎。
他擡眸望向他,平静地开口道:“这便是你在幻境之中,不惜欺天罔上,也要选择将她囚禁在玉虚宫的理由吗?你这般想将她带回此界,到底有多少是出于关切,又有多少是出自私心?”
室内静了一瞬。
浮黎慢慢瞧着鸿钧,似奇异又似恍然。
良久,他指尖微微按上心口,垂首低眸,笑意凉薄:“师尊所问,怕是连我自己,也看不清了。”
太初界的雨下得漫无尽头,无休无止。以天地之大,唯有浩浩无尽的水雾弥漫在视线的每一处,漫过山岗湖海,杳然不知归处。
一气垂眸望去,自袖中轻描淡写地探出长指。
水镜中的画面逐一变换,自巍巍昆仑,又至浩浩东海,长辞万里,不见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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