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微阖眼眸,自胸腔中吐出绵长的一声喟叹。
再度睁眼时,似有薄凉的月光晕开一抹苍白,照彻岁月如许。
而他眉间摇曳未定的仓皇雪色,倏忽被春风吹彻。
昆仑山脉之间隐隐响起的雷声落入元始耳中。
他眉眼动了动,微微擡眸望去,却未见雷霆滚落。
见他长久没有动静,原先瑟缩着的弟子似也有些安定下来,虽是照旧低垂着头,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面跪着的弟子犹带几分不平,又畏惧着圣人之威,只开口道:“禀告师祖,但请师祖明鉴,通……师叔祖门下之徒,多为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其心性浅薄,一味逞凶,不识天数,助纣为虐,实乃……实乃……”
他一咬牙,干脆道:“实乃不堪教化,纵是在量劫中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天数所定,合该如此。”
元始的目光静静地停留在他身上,眸底那抹淡漠愈发浓郁。
他约莫是自以为明白了师祖的心思,说得倒是越发愤然:“可叹师叔祖不幸,摊上这群欺师灭祖之徒,以致妄动嗔念,入此劫数……”
元始微微露出思考的神情。
他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将最后一句轻描淡写地吐出:“这些所谓的截教余孽,自是人人见而诛之,师祖无需在意。”
其余人也纷纷开口,姿态恭敬,却又死死重复着这一句“截教余孽,自是人人见而诛之。”
那抹悸动似越发强烈,渐渐化成愈发明显的钝痛。
层叠交错的记忆之中,画面层层涌现,一遍遍诱导他接受这个定论。
元始眸里寒意蔓延,唇角微勾。
师叔祖不幸?那他这个大晚上还要听人说些挑拨离间之言的师祖,又算是什么?恶尸分离,独身一人,便似觉得,他好欺负了不成?
道尊眉眼微阖,怒极反笑。
他看都懒得再看这群人半眼,拢在袖中的手微微展开,映着徐徐的天光,径自掐了个法诀。
疏离的月光铺开狭长的网,漫天的雪执起了锋锐的剑。
落在道尊纯白道袍的背后,是真真切切染上的几分血色。
不知何时落入的幻境正待再变,元始却再没这个心思去观察。他玉颜愈发寒寂,指尖微微拂去肩头沾上的一滴妖异的血。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也曾是真的。
当故事真实地在眼前上演,又如何控制自己,不去做故事里的人?
这大概也是那位,一而再,再而三采取这种手段的原因吧。
“吾生之初天地合,吾生之后万物生。天若仁兮未别离,地若仁兮佑吾逢道途……”
是谁的誓言穿过飞雪,落于邈邈天地之间。
“天地许吾以亲缘,不忍误之、失之、弃之。君若不改,吾意亦绝。然若有朝一日,元始忘却此言,此心蒙尘,必有天地相谴,责我绝情寡义。”
圣人的脚步匆忙,跌跌撞撞地拨开横斜的枝条,寻觅着白衣的道尊。两人偶尔对视一眼,掐指论术,继而指天问地,方循着月光指引的一条道路前进。
“若吾妄动心念,当由天谴罚之;若吾执迷不悟,当受碎魂裂心之苦。”
元始轻嗤一声,唇色微白。却不知是笑昔日的自己够狠,抑或是颇为庆幸长兄的远见。
毕竟无论怎么试图否认,那一瞬间的他,到底是动了半分心思。
不过结果嘛,又未必是坏事。
他的视线穿过月下林径,仿佛瞧见什么,微微露出个笑容。
“玉宸确实很好,这样,为兄也应是能够安心了。”
难得不去顾忌自己形象的道尊轻轻靠在榕树旁,眼眸半阖,睫毛轻柔地落下。他极浅的眸里不知何时盛入了天上星河,连带那无尽的冷意,也消融了一瞬。
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落入元始耳畔,又在瞬息之间,轻到微不可查。
意识朦胧之中,他微微睁开眼,眼前万物迷蒙,唯有迤逦一地的莲花,款款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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