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次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当王普等人紧张地防备着陈锋可能采取的进一步强硬措施时,陈锋却宣布了一个令人瞠目的决定:“县衙缺人,公务暂缓。”
将施粥的事情交给郭然负责,然后,他真的带着叶承和十几名护卫,换上了便服,开始了他的“永安一日游”。
他们的第一站,是城东一家名为“松涛阁”的茶楼。这茶楼临街而建,两层小楼,在永安已算雅致去处。陈锋一行人包下了二楼视野最好的雅间。
茶博士殷勤地奉上本店最好的“云雾毛尖”,茶汤碧绿,香气尚可。
叶承端起茶杯,只呷了一口,眉头就夸张地皱了起来,把茶杯往桌上一顿,发出不小的声响。
“啧!这什么茶?一股子土腥味儿!”他声音洪亮,整个二楼雅座都听得见,“小二!小二呢?”
茶博士连忙小跑过来,陪着笑:“客官,这是本店最好的云雾毛尖了……”
“最好的?就这?”叶承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锭足有五两的雪花银,“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去!给爷换真正的‘雨前龙井’!要明前的!别拿次货糊弄爷!剩下的银子,赏你了!”
整个二楼瞬间安静下来。所有茶客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叶承。雨前龙井?还是明前的?那可是杭州西湖一带的贡品级名茶!在巴郡永安这偏远山城,别说喝了,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这得多大的谱儿?多败家的纨绔子弟才能干出这种事?
茶博士捧着那锭银子,手都在抖,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客……客官,小店……小店实在没有那等名茶啊……”
“没有?”叶承不满地哼了一声,挥挥手,“那算了,将就喝吧。真扫兴!”
他这浮夸的表演,完美地诠释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挥金如土的纨绔形象。茶楼里的窃窃私语声顿时响了起来,内容无非是猜测这伙人的来历,以及对叶承“败家”行为的鄙夷或羡慕。
陈锋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品着那杯被叶承贬得一文不值的云雾毛尖,目光却透过窗户,仔细地观察着楼下街市的景象。
他能从街边小贩叫卖一碗素面的价格,推断出此地寻常百姓的日常消费水平;能从过往行人匆匆的脚步和略显麻木的神情,感受到一种被沉重生活压榨下的疲惫。
下午,他们又去了城西的“聚宝巷”。这里是永安自发形成的古玩杂货市场,鱼龙混杂,真伪难辨。
叶承在一个卖瓷器的摊子前停下,拿起一个釉色浑浊的青花碗,煞有介事地对着阳光看了看,又用手指弹了弹,随即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
“哈!假货!连高岭土都不是!这画工,粗劣不堪!也敢拿出来卖?”他声音洪亮,引来周围不少人围观。他指着那碗底一个模糊的印记,“看见没?这落款仿的是前朝官窑的款,可笔画粗细都不对!糊弄外行呢?”
摊主是个干瘦老头,被叶承说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只能讪讪地陪着笑。
叶承这番“专业”的点评,又坐实了他“败家但见多识广”的纨绔子弟形象,引得围观者议论纷纷。
傍晚,则直接包下了城中最大的酒楼“福瑞楼”最好的雅间,大摆筵席,歌舞助兴。
叶承点菜时更是毫不客气,专挑最贵、最稀罕的点。
“这个‘八宝野鸭’来一份!‘清炖蟹粉狮子头’来一份!‘三套鸭’?也来一份!还有这个‘水晶肴肉’……嗯,看着不错,也来一份!”他对着菜单指点江山,末了,还大声抱怨道,“怎么连个像样的‘挂炉烤鸭’都没有?这儿的厨子,比起京城‘鹿鸣苑’的,差得远了!味儿不正!”
让陈锋心疼的直滴血,心里大呼败家玩意!演戏也别这么投入,那花的可都是他的钱!
他抱怨京城烤鸭的声音,大得连楼下大堂都听得见。雅间里,满满一桌山珍海味,叶承吃得满嘴流油,还不时点评几句,嫌弃这个火候老了,那个味道淡了。
他的所有行为,都在向外界传递一个清晰的信息:我们的大哥虽然之前手段狠了点,但骨子里还是个贪图享乐的公子哥。那三板斧砍完,立了威,就没招了,现在又开始过回他奢靡安逸的老日子了。
然而,在这浮夸的表演之下,是陈锋精心布置的情报搜集网络。
陈锋本人,看似在品茶、赏玩、品评菜肴,实则他的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飞速运转着。他留意着酒楼里食客的交谈片段,留意着街市上不同区域商铺的密集程度和种类,留意着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比如哪家店铺的伙计眼神闪烁,哪条巷子进出的人流异常。
那些随行的护卫,则三三两两地散开,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有的在茶楼大堂与看似健谈的老茶客“闲聊”本地风物;有的在古玩市场与小贩讨价还价,顺便打听些市井传闻;有的在酒楼大堂与跑堂的伙计攀谈,询问些本地豪绅的“趣闻轶事”。每一个看似无心的问话,闲聊的开场白,都是陈锋在出发前就仔细交代过的。
“老丈,听说咱们永安产盐,那盐场是不是都在冉家手里啊?他们生意做得可真大!”
“小哥,你们这福瑞楼,平时王县丞、张二爷他们常来吗?都点些什么菜啊?”
“老板,你这铺子地段不错,租金不便宜吧?听说张家的铺面租子收得最狠?”
点点滴滴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汇聚到陈锋的脑海之中。
但那些刚刚喝过陈锋施舍的热粥,甚至被他救过性命的底层百姓,在听到这些传闻时,却有了完全不同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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