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费业的意识如同沉船般,一点点艰难地浮出冰冷黑暗的深渊。记忆的碎片混乱地冲击着他:城墙上令人窒息的炙烤,视野里跳跃的金星,身体深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的剧痛,喉咙里拉风箱般绝望的嘶鸣……最后是彻底坠入无边黑暗前的冰冷。他还活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极其虚弱的庆幸感,如同一株脆弱的幼苗,在荒芜的心田里悄然萌发。然而,这丝庆幸刚刚冒头,立刻就被周遭地狱般的景象和感受彻底碾碎!
皮肤上沁出的汗珠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但躯干深处那股隐隐的、如同余烬般的焖烧感并未消散。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费力,像破旧的鼓槌敲打在漏气的皮囊上。仅仅是转动一下眼球,试图看清旁边妇人模糊的面容,都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肌肉酸软无力,仿佛被彻底抽干了骨髓。
更可怕的是外界的环境!即使身处这相对避光的角落,那无孔不入的、令人窒息的酷热和湿沉依旧如同实质的重压,死死按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吸气,滚烫粘稠的空气都灼烧着脆弱的呼吸道。远处传来的、闷雷般的喊杀声和濒死的惨叫,无情地提醒着他所处的位置——炼狱的核心!?四十七度!九十一的湿气!?这两个数字如同烧红的烙印,狠狠地烫在他的意识深处。他亲眼见过(甚至在昏迷中身体依旧记录着)这酷热是如何轻易地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滚烫干硬的尸体,如同烈日暴晒下的鱼干。城中……城墙之上……有多少像他一样的人倒下去了?又有多少正在倒下?自己这侥幸捡回的半条命,在这片持续燃烧的熔炉里,又能支撑多久?上一次热射病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影还未散去,下一次……会不会就在下一秒?一股冰冷彻骨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刚刚恢复一丝活力的心脏,那丝脆弱的庆幸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后怕和沉重的绝望。他不敢轻松!一丝一毫都不敢!
“水……”运费业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干裂的喉咙深处挤出一点嘶哑微弱至极的气音。
妇人连忙用一个缺口的粗陶碗,小心翼翼地凑近他嘴边,喂入少量微温的盐水。每一滴水流过灼痛的喉咙,都带来一种混合着刺痛与生命复苏的奇异感觉。他艰难地吞咽着,眼皮沉重地再次合上,保存着这刚刚回归、却无比脆弱的生机。耳边的厮杀声,如同敲打着地狱的大门,越来越近。
城头的争夺,已进入最后的、最残酷的消耗阶段。叛军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困兽,踩着同伴层层叠叠的尸体,在巨大伤亡的刺激下爆发出最后的疯狂。弓箭变得稀疏无力,湿热的空气严重削弱了箭矢的力道和射程。战斗迅速演变为最原始、最血腥的肉搏。
演凌如同鬼魅般第一个攀上城头!他手中的狭长弯刀在高温下依旧闪烁着致命的寒光。他身法诡异迅捷,避开正面挤压的刀盾阵,从垛口的刁钻死角切入,弯刀划出一道道凄厉的弧线,瞬间抹开了两名守军士卒的咽喉,鲜血在滚烫的城砖上喷溅出刺目的扇形,瞬间又被高温蒸腾出浓烈的腥气!他的目标是混乱中的指挥中枢——公子田训!
“挡住他!”田训嘶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几名亲卫挺着长矛拼死扑向演凌。演凌身形扭动如同无骨的毒蛇,在狭窄的空间内闪转腾挪,弯刀格挡开刺来的矛尖,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火星迸射。他脚步不停,眼中只有田训那摇摇欲坠的身影!
与此同时,那柄九尺巨刃在付出了近半数力士伤亡的惨烈代价后,终于被推到了护城河边!剩余的七八名力士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汗血,也有同伴的),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用血肉之躯作为支架,试图将这恐怖的攻城锤砸向早已伤痕累累的城门!
“撞杆!对准刀柄!别让它砸实!”田训目眦欲裂,分心二用!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一名士兵,抓起地上一柄沉重的短戟,用尽毕生力气狠狠掷向正在绞杀他亲卫的演凌!短戟呼啸着破开沉闷的空气!
演凌正将一个亲卫踹下城头,眼角余光瞥见寒光,猛地拧身闪避!短戟擦着他的肩甲飞过,带出一溜刺目的火星和烧焦皮肉的气味!剧痛让他动作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死!”一声沙哑凄厉的女声响起!一直隐在暗处的葡萄氏·林香如同捕食的猎豹般暴起!她手中没有长兵器,只有一把磨得锋利的、用于裁剪绳索的沉重弯头手镰!她完全不顾自身空门大开,合身扑上,手镰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斩向演凌因闪避短戟而暴露的膝盖后弯!
演凌不愧是顶尖刺客,生死关头身体本能地向后急仰!手镰的弯刃划破了他的大腿后侧,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剧痛让他发出一声闷哼,动作彻底变形!他猛地回身一刀,逼退林香,但脚步已显踉跄。
另一边,巨大的撞杆在十几名守军拼死推动下,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那柄骇人巨刃的刀柄根部!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如同丧钟!巨刃失去了支撑,带着恐怖的势能猛地向前倾斜!但它并未如愿砸在城门上,而是沉重地、斜斜地插入了护城河边缘的淤泥里!巨大的刀身埋入近半,浑浊滚烫的河水如同沸腾般翻滚!最后几个推刀的力士被这剧烈的震动和反作用力直接震倒摔落,卷入城墙下尸山血海之中!
“退!!”城下远处,传来了益中如同受伤孤狼般绝望而愤怒的嘶吼!他看到演凌受伤,看到最后的希望——那柄象征力量的巨刃沉入护城河,看到城头上虽然摇摇欲坠却依旧如同礁石般屹立不倒的最后抵抗意志……十日血战,累累尸骨,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和侥幸。
鸣金声凄厉地响起,穿透闷热的战场。
如同退潮,黑色的叛军带着无尽的疲惫、愤怒和绝望,拖着伤残之躯,缓缓地、不甘地退了下去。留下城墙上下,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体,在四十七度的恐怖高温下迅速腐败膨大,散发出更浓烈的死亡气息。嗡嗡飞舞的蝇群,如同不祥的黑云,开始在这片新鲜的血肉盛宴上聚集。
战斗结束了……吗??
南桂城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粘稠的寂静。没有欢呼,没有呐喊。只有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伤者压抑不住的低沉哀嚎,以及尸体在高温下迅速腐败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噼啪声。
夕阳挣扎着穿透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将最后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光线涂抹在城墙内外堆积如山的尸骸上,涂抹在每一个幸存者沾满血污泥泞、被高温灼烤得面目全非的脸庞上。
公子田训拄着他的长剑,剑尖深深刺入滚烫的城砖缝隙。他试图挺直腰背,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头一阵腥甜。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口逆血咽了回去。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浴血的焦土:破碎的兵器,断裂的旌旗,血肉模糊的尸骸,倚着垛口瘫坐、眼神空洞茫然的士兵……三万五千人?此刻还能站立的,十停已去其七。
葡萄氏寒春扶着被演凌刀风扫中、手臂鲜血淋漓几乎脱力的妹妹林香,一步一步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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