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只是城市里的土丘,高度不足以令人屏息,四周也没有壮阔的山川湖海,但能将附近的街景一览无余。写字楼像玻璃积木一样排列着,阳光倒映在窗户上,仿佛白日里城市的星星。车辆穿梭在交织的公路上,传来轻微的嗡嗡声。
文安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好幸福。”
这句话裹挟在风声中,叶庭却听清了:“心情好点了吗?”
怎么能不好呢?有关心、爱护自己的家人,有即使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也愿意无条件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所爱之人。
“如果现在,”文安说,“能持续一辈子,就好了。”
一切都不要变。他们每天上学,放学,回同一个家,在同一个桌子上吃晚饭。放假时窝在同一个沙发里,下雨时坐在窗台边,看窗外的天堂鸟随风摇摆。
就这么过一辈子。
“为什么不行?”叶庭问。
文安看着他:“将来,我们就不一样了。你会出去上学、工作,会恋爱、结婚……”他逐渐说不下去了。
他有点希望叶庭告诉他,不会变的,他不会成家,不会搬到其他地方,他们会一如既往这么生活下去,所隔的距离不过是一扇壁橱门。
然而叶庭只是说:“别想那么远。”
想了想,他又说:“就算将来我们各自成家了,也可以住在很近的地方,我们可以经常出来聚一聚,也可以像现在这样,一起爬山,散心。”
文安不看他了。文安把目光转向山下,护城河像一条银色飘带,连接了历史与现在。在悠久的时间长河里,只有它永恒不变。
“我们回家吧。”他说。
坐缆车下山时,叶庭看着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面露疑色。天气这么凉爽,又不是剧烈运动,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你腿疼吗?”叶庭问。
文安一惊:“没有。”
“就算坐缆车,从公园入口走过来,再加上山顶那一段,也有很长距离了,而且爬山比平地腿更费力,”叶庭叹了口气,“所以我说别来爬山。”
文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来都来了。”
下了缆车,叶庭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文安震惊地左顾右盼,要人背的都是四五岁的小孩子:“我自己能走。”
“赶紧上来。”
叶庭看上去要生气了,而且腿确实很疼。文安只好俯身趴在他背上,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叶庭还没站起来,他的耳根就红透了。
文安尽量不去注意周围的目光,在叶庭耳边小声问:“我重吗?”
“一点也不重。”
看起来是这样,叶庭的脚步很平稳,跟孤儿院的时候一样。文安把头埋在宽阔的肩上,叶庭的短发扎在他脸颊上,有点刺挠。
五年前,他们也是这样,从荒芜庭院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文安小心地、轻轻地,在叶庭的脖子上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他马上观察叶庭的脸色。很轻的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果然没有,叶庭就只会问他渴不渴。
文安说不渴,然后说:“我们说会话吧。”
“说什么?”
“上次的绘本,你只读了一半,”文安说,“剩下的一半,我读给你听吧。”
叶庭把他往上擡了擡:“好啊。”
文安笑了笑,把脸贴在叶庭肩膀上,他的语速一直很慢。
小个子还是有些担心。
“那……爱会耗尽吗?”他问,
“它会不会被打破、折断?
如果我不小心打破、折断了它,
你能不能修好它,粘回它,
让它完好如初?”
大个子思考了很久。
“拜托了,”他说,“我可没有那么聪明。
我只知道我会永远爱你。”
小个子很开心。
但很快,他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可是,等到我们死亡,离开。
你还会爱我吗?
爱会不会持续下去?”
大个子把小个子抱起来,
和他一起看窗外的夜色,
看黑暗中的月亮,
看闪烁的星星。
“你看,那些星星多么明亮。”
大个子说,“可是,有些星星其实很久以前就死去了。
但它们的光,
穿过千百万年的时间,
仍然在黑夜中闪耀。
爱如星光,永不熄灭。”
作者有话说:
悼词出自莎士比亚的戏剧《辛白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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