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三师伯找我?所为何事?”
邱白心念微动,心中有些意外。
不过,联想到自己之前的事情,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于是,他跟随谷虚子离开小院,穿过山间的几重院落,来到俞岱岩独居的小院。
院子里药香比往日更浓,推开房门,只见俞岱岩靠坐在特制的轮椅上,身上盖着薄毯。
他比上次见到时又清瘦了些,颧骨微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弟子邱白,见过三师伯。”
邱白上前,恭敬行礼,神色坦然。
“邱白,不必多礼!”
俞岱岩抬起眼睛,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眸,如今沉淀着太多的不甘。
他笑着摆了摆手,动作稍稍显得有些僵硬,他的目落在邱白身上,开门见山。
“你回来那日,在太和宫提及的空性老僧的话……关于西域金刚门,关于火工头陀,关于……那大力金刚指!”
“你,你能否再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跟我说一遍,任何细节都不要漏掉!”
邱白能感受的到,他这位三师伯那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他依言坐下,讲空性大师如何提及少林旧事,火工头陀如何叛逃西域创立金刚门,其门下如何精研少林外家硬功,尤其擅长大力金刚指。
如今他们可能已投靠元廷,有动机为夺刀并挑拨武林关系,以及对俞岱岩下毒手的推测,条理清晰,巨细无遗地再次阐述了一遍。
俞岱岩听得极其专注,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屏住。
他那双曾经能施展精妙剑法、捏碎顽铁的手,此刻死死抠着轮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虬结,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良久,俞岱岩才缓缓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水光,他望着邱白,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邱师侄……你行走江湖时间多,见识广博……你实话告诉我……三师伯这身子……这双腿……这浑身上下碎过的骨头……”
“还……还有没有……有没有一点点希望能……能重新站起来?”
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已经颤抖得几乎不成调,语气就像是绝望中的期盼。
宛如一个即将溺毙的人,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邱白看着这位曾经意气风发,名动江湖的武当七侠之一,如今却被禁锢在这方寸轮椅之上,心中微微一叹。
他沉吟片刻,正在组织着语言。
这个回答,既不能给予俞岱岩虚假的希望,也不能彻底掐灭他那点微光。
沉默片刻,邱白沉吟着说:“三师伯,请恕弟子直言。”
“少林派的正统医术,对此奇伤或许确实束手无策。”
“但西域金刚门……他们既以此歹毒之法立世,纵横西域多年,难保不会备有与之相生相克的独门伤药,以防误伤或用于其他目的。”
话说到这里,邱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叹息道:“此乃常理推断。”
“故而,弟子以为,若能寻到金刚门踪迹,深入探查,或许……真的会有所发现,甚至找到一线转机也未可知。”
他知晓黑玉断续膏的神效,但此物获取艰难,甚至能不能在金刚门得到,都是一个问号。
所以,他无法直言,只能以此“或许”、“惊喜”等模糊字眼,为俞岱岩留下一个值得拼搏的念想。
“惊喜……一线转机……”
俞岱岩面色凝重,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的水光,似乎凝聚成了实质的希望之火。
他猛地向前倾身,几乎要从躺椅上扑出来,双手紧紧抓住轮椅的轮子,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孤注一掷般的语气。
“邱师侄,三师伯知道这个请求很自私,而且你也很辛苦才从江南回来,但是......”
“但是三师伯求你,恳求你,能否……能否再辛苦一趟,替我去西域,去那金刚门走一遭?”
“不需要你与他们硬拼,只求你探明他们的底细,打听……打听那‘惊喜’的消息!”
“无论成与不成,三师伯……三师伯都欠你一条命!”
“师父,让弟子去吧!”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谷虚子早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激动道:“弟子不怕死,弟子愿为您去西域,踏平那金刚门,取回解药!”
“谷虚,你且起来。”
俞岱岩看着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徒弟,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他摇了摇头,语气沉重。
“你的孝心,师父岂能不知?”
“但西域万里之遥,又是金刚门的盘踞之地,必是龙潭虎穴。”
“况且,你武功尚未登堂入室,此行无异于羊入虎口,为师……怎能让你去送死?”
他的目光从谷虚子身上挪开,再次牢牢锁定邱白,那眼神中的情绪,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也为之动容。
“哎......”
邱白叹了口气,没有丝毫犹豫,他站起身,对着俞岱岩深深一揖,语气坚定而沉稳:“三师伯言重了!”
“追查真凶,为三师伯寻药解难。”
“这,本就是弟子分内之事,何谈亏欠?”
“您放心,弟子定当竭尽全力,赴西域一行,务必探得确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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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时间悄然流逝,不曾层停留。
夜幕降临,一轮皎洁的圆月如玉盘般高悬天际,清辉洒满武当山。
太和宫前的广场上,灯火通明,笑语喧哗。
张三丰难得地换上了一身较为喜庆的深紫色道袍,坐于上首,看着徒子徒孙齐聚一堂,满是皱纹的脸上舒展着欣慰的笑意。
石桌上摆满了时令瓜果、各式月饼,以及武当特酿的松子酒,茶香与酒香混合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令人心旷神怡。
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也无世俗宴饮的喧嚣,但师徒同聚,赏月论道,其乐融融。
殷梨亭起初还有些神思不宁,目光不时飘向南方峨眉的方向,但在大师兄宋远桥的刻意引导,以及张松溪、莫声谷等人的插科打诨下,也渐渐被这温馨的氛围感染,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总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思念。
张三丰抚须微笑,看着眼前的徒子徒孙,眼中满是慈和。
“月到中秋分外明,又是一年团圆时。”
今日,张三丰兴致极高。
见月色正好,他竟起身离座,在广场中央即兴演练起来。
他动作看似缓慢柔和,如行云流水。
举手投足间,纯阳气流转不息。
众弟子看得如痴如醉,连邱白也沉浸在这位大宗师所展现的武道至理中。
“月圆人圆,此乃天伦。”
演练完毕,张三丰抚须大笑,对众弟子道:“武道之极,亦在阴阳调和,动静相生。”
“你等当惜此良辰,精进不休。”
众人齐声应诺,气氛热烈而祥和。
邱白置身其中,感受着这份来自师门的凝聚力,眼眸微微眯起。
“华山派,什么时候才能这么好!”
宴席散后,邱白回到清幽的客房。
待四周万籁俱寂,他心念微动,身影瞬间自房中消失。
下一刻,他已置身于温暖如春、灵气盎然的昆仑洞天之中。
今日的昆仑洞天,比以往更加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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