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招月在墓园待到了傍晚时分,夕阳余晖照下来的时候,她离开。
回去路上,余淼说:“你还好吧?”
梁招月说:“挺好的。”又说,“明天去南普陀拜拜?”
余淼顿时笑眯眯的:“我要去许愿发财。”
“那我就许愿我们一起发财?”
次日早上,得知两人要去南普陀,宋楠和俞嘉良也加入。
在南普陀待了一早上,中午俞嘉良和宋楠带他们到临大餐厅吃饭。
吃完饭,夫妻俩送两人去火车站。
进站前,宋楠抱了抱两人,说:“以后有伴了,经常回来。下次再回来可不许搞突然袭击,提前电话通知,爸妈好为你们俩准备大餐。”
两人说好。
最后,宋楠塞给她们一人一个红包,说:“只是为人父母的一点心意,钱不多,在外工作多疼惜自己。”
余淼大概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被塞红包了,反应平平,倒是梁招月整个人都红了眼,被余淼笑,俞嘉良拍了拍她一掌,余淼瞪过去,又迎来一巴掌,梁招月看着就笑了,宋楠抱着她,说:“你的事淼淼和我说了,以后别和叔叔阿姨客气,我们也只有淼淼一个孩子,如果以后你愿意,就常常回来,我们随时欢迎你。”
梁招月怔住。
宋楠抱住她说:“人走的每一段行程都有它的存在意义,好与不好当下是不好定夺的,很多事要等好几年过去了回头再看才会能说值与不值,所以别想太多也别一直自责,往前看才是咱们该做的。”
梁招月趴在她的胸口,点点头说:“谢谢阿姨。”
宋楠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姨真的很喜欢你,以后和淼淼经常回来,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以后阿姨叔叔退休了,加Qqun思二咡而五九一思期你再多回来看看我们,老人总是怕孤单的,就算是阿姨在和你交换以后了好不好。”
梁招月哽咽着点头。
宋楠这才放开她,说:“回去一路小心,淼淼那孩子大大咧咧的,以后就拜托你帮忙阿姨多看着她点了。”
梁招月说:“阿姨,我会的。”
坐上高铁,见梁招月双眼红彤彤的,余淼说:“妈妈好讨厌的,总喜欢说些腻人的话。”
梁招月笑她:“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你以后跟我一起享这福好不好?”
话已至此,梁招月再听不出其中的意思,那就真的是迟钝了。
她靠在余淼的肩膀处,说:“淼淼,谢谢你。”
余淼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宽慰。
回到深城,梁招月留没两天,又再次踏上杭城的飞机。
这次一呆又是两个多月,因为是收尾阶段,这次的工作安排比之前要更加紧张。第一版招股说明书出来的时候,梁招月已经不知道熬了几个通宵了。
之后又熬了一周,第二版招股说明书出来,三家中介机构查缺补漏了三天,确定了最终的申报稿,他们返程。
回到深城,梁招月睡了一天一夜,精神才算好些。
也是这样的一个傍晚,趁着余淼下班还没回来,她拿出手机,凭借着记忆输入周云川的号码。
早在那晚从柳依棠住处离开,他送自己回酒店,梁招月上楼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
她自认不是个小气的人,但对这个人,她一点都不大方得起来。
她删得干脆利落,是因为以后再也没有联系的必要了。
只是时隔四个多月,周云川还是冒犯到她了。
过去哪怕是两人感情最浓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提起要陪自己和临城去看看爷爷。
当时她还沦陷在那场爱情里,以为一切都还早,可以慢慢来,现在想想,从始至总这个人就没想过要参与进她的生活半分。
她那么喜欢他,寻求一切可能都要打听知道他的过去,了解过去那个自己不曾触及的他;反观他,实在冷漠至极,从未想过了解以前的她,他好像就是一时起意,和她谈了场恋爱而已。
就连要她高中的照片那次,都是因为她讨要他的照片在前。
而现在,她都已经认命离开他了,要和他一刀两断,偏偏他又默默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他以为自己在做多么高尚的一件事吗?
他都那么对她,竟然还有脸跑到爷爷面前,他难道就不觉得丢人吗?
梁招月站在落地窗前,点下那串过去无数次默背的号码。
-
手机铃声响起时,周云川刚在费城的住处睡下没多久。
这四个多月以来,他的工作状态又恢复早几年前的忙碌。天天早出晚归,四处出差。上一周可能他还在北城,下周他便飞往国外,与此同时,他的吃住再次全部在酒店解决了。
柳依棠实在看不下去,说过他两次,他认真接受批评,至于更改,那是完全没可能的。
那时柳依棠就会唉声叹气,说:“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早干吗去了?”
他听听也就过了,继续照常奔波,像是个疯狂旋转的陀螺,一旦停下来,那他这个人大概也是废了。
他一直不敢停下来,也不知道停下来了又该怎么办。
以前太忙了中途停下来休息时,家里还有个人在等他,那个人不止会等他,还会轻声责怪他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之后便是勒令他不能再这么忙了,必须适当休息,好好吃饭。
怕他吃不好饭,她还会坚持在家等他回来再用餐。
那时他才知道,她是多么倔犟,却又多么心软的一个人。
为了他,不惜拿自己的身体来和他做抗衡。
她也是单纯。
她确实单纯。
抗衡的方式便是等。
第一次等不及,那就等第二次,等到他低头乖乖定点回家,她就舒服了,那时她就笑眯眯地让阿姨热菜,然后两人共进晚餐。
周云川想,那大概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过得最舒服的一段时间。
往后这种舒服的日子就再也没有了。
梁招月离开北城的第二个月,他第一次生病住院。
是急性胃炎,再严重一些就是胃出血了。
柳依棠匆匆赶来,看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当即就拿棍子敲他。他奶奶下手也是重,敲得他骨头实在疼,疼到最后,他说想听听她的声音。
从小到大,除了小时候父母闹离婚那次,他求过奶奶帮帮母亲远离父亲,之后他再没求过奶奶任何一件事。
柳依棠当即就流泪了,他这位从年轻强到老年的奶奶,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
她第一次骂他,却又在骂完之后,拨通了梁招月的电话。
那通电话讲了长达一个小时,奶奶开的免提,方便他听,但是又不想让他听得太清,奶奶是拿到一旁讲的。
柳依棠很会说话,一个小时,她没有一句是讲的废话,将梁招月这两个月的情况问得明明白白。
周云川听得吃力,却也觉得身体好受了些。
通话结束后,柳依棠问他,后悔了吗?后悔当初就这么放她走了吗?
周云川没有答。
之后身体转好,他去了趟临城,这座梁招月从小生活长大的城市。
当年江柏帮她处理房子的事时,通过她同意复制过一把钥匙,说是为了方便让人上门保养房屋。
后来房屋自然是每年都有人上门帮忙打扫养护。
他去的那次,没敢进门,只敢在门外看着,之后他又去墓园看了她爷爷。照片上的老人家慈眉善目的,梁招月的眉眼像极了他,他看着那个老人,心想,这就是梁招月所说的,骨子里充满浪漫,翻着古书为她找寻名字的老人。
可惜的是,老人早早离去,独留她一人继续匍匐前进生活。
后来,她又不太幸运遇上了他。
那次,周云川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在临城留了一周。
他照着江柏能找到的所有信息,顺着那些信息将她在这边的生活轨迹全部走了一遍。
其实,他不该是一个人去找寻她的生活轨迹的。
倘若时间再往后退,那该是她带着他一起走才对。
离开临城后,周云川又再次投进繁忙紧凑的工作中,直到这次深夜时刻,手机忽然响起。
他没少在这么晚的时间接到过工作电话。
坐在床上靠了一会,他下床拿起桌上的手机,正要接通,甫一看见上面的备注。
他径直愣住。
是梁招月打来的。
时隔四个多月,他的手机再次跳出她的名字。
周云川不知道她为何联系自己,但他多少猜到这通电话的来意,一定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
事实也是如此。
电话接通后,她第一句就是:“把我家里的钥匙还我吧。”
周云川想,她是发现自己去过临城了。
随后她的第二句话便是:“以后别去打扰我爷爷了。”
她说的是打扰。
周云川擡手摁了摁太阳xue。
梁招月又说:“我们已经这样了,以后就没必要来往了,我已经退出你的生活了,请你也体面些,不要事情搞得那么难看。”
周云川喉咙实在涩得厉害:“什么是体面?好聚好散?”
她说是,“我们在北城已经谈好一切了,就没必要将这些事继续蔓延到临城去了。”怕说得还不够难听,她又说,“周云川,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家了,我不想动,请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不想卖掉它。”
最难的时候她都没动过这个念头,不然那时她也不会那么愉快地答应和他协议结婚。
可这话听在周云川耳朵里却是刺耳极了。
在她那里,他就是这么个不堪的货色,她竟然都用了‘逼’这个字。
周云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他记得知道她找来费城时,他把带回这里,那晚他们相拥而眠,何其亲密。可现在又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她却打来这么一通电话,要将他永永远远拒之门外,再无任何一丝联系的可能。
周云川说:“梁招月,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十恶不赦吗?”
她极平淡地嗯了声,说:“是的,你在我心里不止十恶不赦,你更是毁坏我所有美好幻想的人。”
周云川不语。
梁招月再次出声:“周云川,我这么说,你满意了吗?我这么说了,你能不能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已经离开北城了,我已经退让了这么多步,如果你对我有一丝愧疚,你可不可为我退一步?”
周云川闭上眼,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你在拜托我吗?”
梁招月说:“不是拜托,你就当我是在求你吧。”
周云川隐隐作痛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记忆中,母亲向父亲第一次提出离婚时,也说过这样一摸一样的话。
柳依棠的话终于印证,他不想成为父亲,却又在一步步朝他这个最憎恶的人靠近。
周云川低头,望着地上的月光。
寒冷幽寂的月光映在他的眼底,像极一个个光怪陆离的破碎世界。
他捏紧手机,说:“为什么离婚?”
梁招月的声音很轻:“这个问题我当时不是回答过你了吗?”
“你自己信吗?”
“那你信吗?”
周云川第一次觉得痛苦,他说:“婚也离了,所有的都如你所愿了,这一次你能不能让我如愿一次?”
他说:“就算是死,你也要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听筒里传来梁招月的笑声,她说:“你真的不明白吗?如果你真的不明白,我这一年多付出的感情那才真的是不明不白。”
随后,她说:“不要再去我的家了,你没这个资格进去,我的爷爷你也没资格去看。他老人家一辈子兢兢业业,从未做过一件错事,他善良了一辈子,我不想他在另外一个世界还要因为我这不懂事的孙女,让人扰了清梦。”
说完,梁招月就把这通电话挂了。
周云川看着通话记录上的名字,再看那通话时长记录,13分钟。
这恐怕是离婚至今的四个多月里,他们讲过的最长一通电话了。
周云川深吸了一口气,点下那串号码,妄想拨通。
随即一道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
他被梁招月拉黑了。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拉黑他了。
早在她要离开北城那天,她就拉黑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如若不是发现这点,那天早上在机场,他没必要用江柏的微信给她发消息。
周云川想,一定是夜太黑,他听力出现问题了。
她将他拉出黑名单为的就是让他滚出她的世界,然后再次将他拖进黑名单,她绝不是这么这么意气用事的人。
这次他等了两分钟,然后再次点下那串备注。
不出意外,这次又是那道熟悉的机械女声响起。
再一次提醒他,他确实被梁招月拉黑了。
他闭上眼,撑在桌上的手一点点缩紧,可是无济于事,胸中积了团怒火,在他的身体四处乱窜,没个准确的去处。
这样宁静、本该好好休息的一个深夜,梁招月却打来这么一通电话。
周云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抓起桌上的手机,用力一掷。
手机被重重砸在墙上,落地后,是机身分裂破碎的声音。
同时跟着四分五裂的还有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碎渣子贱了一地,月光照在那些渣子上面,折射出丝丝光芒。
每一条光芒都像是对他的嘲笑。
至于那一地的残骸,就是他此刻破碎的心脏。
可惜,这次再没有一个梁梁招月愿意上前,就那么小心翼翼地蹲下,亲手而又温柔地将那碎片一片片拾起,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将一片片缝补。
这一次,他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这样长,这样寒冷又寂静的一个夜晚。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叫梁招月的人,愿意一次次上前敲开他的门,笑眯眯地说,我能进来吗?
这一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
他彻彻底底地失去她了。
作者有话说:
手机:周云川你清高你了不起,拿我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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