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芸若有所悟:“就像......贫民窟里的孩子更容易打架、偷窃?不是因为他们是坏孩子,而是因为不那样可能就活不下去?”
“这是一个非常贴切的例子。”顾十七赞许地点头,“但这还不够深入。让我们把视角拔高,从个体扩展到整个社会结构。”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切入更核心的分析。
“比如,在我们所处的这个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顾十七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静的剖析感,“它的核心逻辑是资本增殖、市场竞争、私有产权神圣化。这套制度本身,就在无时无刻地、系统性地生产和滋生着‘恶’的土壤。”
“对于无产阶级,或者说广大普通劳动
者,”顾十七的语气带着一丝沉痛,“在资本追求最大化利润的驱动下,他们可能面临的是:被异化的劳动(工作失去意义,只为糊口)、被压榨的剩余价值、漫长的工时、不足的保障、不确定的未来以及消费主义营造出的虚假需求与无法满足的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
“在这种持续的压力、焦虑、相对剥夺感和无力感之下,人性中那些为了自保而生的负面特质很容易被放大:斤斤计较、嫉妒眼红、冷漠麻木、甚至为了争夺有限资源而相互倾轧、变得‘恶毒’。这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劣根,而是这个制度性的困境逼迫、诱导出的生存策略!是系统性的剥削导致了生存焦虑,进而滋生了这些被视为‘恶'的行为!”
林小蔓神情凝重地点头,她作为成年人,对社会竞争的残酷有更深的感触。
‘而对于资产阶级,或者说掌握资本的人,”顾十七的分析并未停止,反而更加犀利,“这套制度同样在扭曲他们。巨大的财富和权力容易让人迷失。在竞争逻辑下,他们需要不断扩张、吞噬、击败对手。资本的本性就是逐利和扩张,附着于其上的人,也极易被这种本性所同化。”
“于是,我们看到:无休止的贪婪、对劳动者的剥削被合理化、对社会责任的漠视、穷奢极欲的消费、甚至为了维持地位和利益而践踏规则、操纵舆论、腐蚀权力.....这些难道是他们天生就带来的‘恶’吗?不,很大程度上,是这套制度所鼓励和奖赏的行为模式!是资本逻辑将他们拖入了欲望的深渊而难以自拔!制度性的诱惑,腐蚀了人性。”
顾晓芸听得目瞪口呆,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孟子和荀子,”顾十七总结道,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更具力量,‘他们看到了人性中的一-些现象,却把根源错误地归结为先验的‘性’。他们忽略了‘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这一根本性的能动关系。不同的经济基础、不同的社会制度、不同的统治关系,会像不同的模具一样,塑造出完全不同的人性表现形态。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正在辛勤工作的园丁,以及远处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他未来是成为一个乐于助人的人,还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是成为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还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剥削者....主要不在于他先天是‘性善’还是‘性恶’,而在于他降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处于什么样的阶级地位,被什么样的社会规则所教育、所引导、所压迫、所诱惑。”
“因此,”顾十七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讨论抽象的人性善恶没有太大意义,甚至是一种误导。真正重要的是改造滋生‘恶’的社会土壤一改变那制造巨大贫富差距的制度、改变那将人物化的生产关系、改变那鼓励贪婪和无限竞争的文化逻辑、建立一个更公平、更保障人的基本尊严、更能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社会结构。
“在这样的新土壤里,”他看着林小蔓和顾晓芸,眼中充满希望,“人性中那些合作、同情、创造、友爱等美好的潜能,才更容易被激发和绽放出来。所谓的‘善’,才会成为更普遍的现象,而不是在‘恶’的泥潭中偶尔挣扎出现的零星花朵。”
阳光渐渐西斜,书房内安静下来。顾十七的话语没有揭示宇宙爆炸的秘密,却同样震撼人心。它将-一个古老的哲学问题,拉回了现实的土地上,指出了一条通过改造社会来实现人性提升的艰难却真实的路径。
林小蔓和顾晓芸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她们看待社会新闻、看待身边人行为、甚至看待自身内心微妙变化的眼光,从此有了一个全新善恶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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