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天道,与那位旧识的感情,就这?
那未来的冷天道到底为何会战场留情,致使自己满盘皆输啊?
云不意疑惑间,猛然意识到冷天道方才用了一个词——蓝颜知己。
已知,宋文致有很多蓝颜知己,他与他们关系甚密,而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熟识,甚至因为他相互有敌意。
再知,宋文致一直缠着冷天道,想把他变成自己的好友,准确地说,是新的蓝颜知己。
又知,冷天道到死都把他的画像藏在怀里,画旁还题了一句牵强附会,只用以表明心意的诗。
可得……
“妈耶。”云不意脱口而出,“今儿我可算见到活的海王了。”
而且这位海王还答应了某条尚未上钩的鱼,要介绍他和自己鱼塘里的其他鱼认识。
阎王爷都没见过这么极限的操作啊!
“嗯?”
冷天道没听清云不意咕哝了什么,缓下脚步,头朝他那边微侧,做认真倾听状。
云不意摆摆手,脸上的表情几分尴尬几分怜悯,倒是让他看不懂了。
所幸他们正好走到了闹市,几个身穿厚棉衣圆滚滚的娃娃举着冰糖葫芦从他们身前跑过。
云不意只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听见冷天道揶揄地问:“想吃?”
云不意停下脚步,扭头看他,半张脸埋在毛绒绒的衣领下,一双圆眼睛微微睁大,像盛满星星的泉水,闪闪发亮的全是期待。
这一眼的杀伤力有多大呢?
冷天道将涌到嘴边的小小嘲讽都咽回肚子里,二话不说领他找到卖糖葫芦的小贩,张口就是“多少钱,我全要了”。
云不意赶紧拦住疑似脑子进水又被天气冻硬的他,最后只买了两串。
制作糖葫芦的山楂圆润饱满,外面裹着薄薄的糖壳,还洒了一层糖霜,一口咬下嘎嘣脆,酸甜可口,是童年记忆里的味道。
要说多好吃也未必,吃的就是那个感觉。
“尝尝吗?”云不意将没咬过的那串递向他。
冷天道对这种甜口小食不感兴趣,本想拒绝,但看他吃得嘴上黏了一圈糖渍的样子,又鬼使神差地低头叼走一颗。
这倒是让云不意吃了一惊:“好……好吃吗?”
冷天道把糖壳和山楂混合着嚼得清脆响亮,面上看不出喜恶,只说:“很奇妙的味道。”
闻言,云不意默认为可以接受的意思,把他吃过的那串塞他手里,不忘叮嘱道:“记得将山楂核吐出来哦。”
“……我今年十六,不是六十,也不是六岁。”
云不意第一次觉得他的嘲讽力度如此之微不足道,抿嘴偷笑,边啃糖葫芦边走向下一个小吃摊。
冷天道不爱逛街,讨厌嘈杂,年前的集市可以说精准踩中了他的雷点。
但此刻,他也没有提出离开,只是在云不意买糖人时不痛不痒地吐槽了一句“幼稚”,便自觉掏荷包付钱。
之后,他陪云不意逛完了整座集市。出门时两手空空,回去时收获颇丰,除了没有一样东西是为自己买的之外,也算满载而归。
帮云不意把年货提进院子,冷天道捏了捏手指上的勒痕,说:“对了,今日正好遇见,顺便告诉你,想杀常谙的人找到了。”
云不意到屋里倒了杯草本茶递给他:“你们怎么处置的?”
“宰了。”冷天道的回答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云不意又问:“常先生如何得罪的他?”
“没问。”冷天道低头喝茶,“他在走一条注定树敌无数的道路,往后想杀他的人只会更多。在这种情况下,敌人的由来便不重要了,我们只需及时发现,然后清除即可。”
“果然有够雷厉风行。”云不意笑了笑,仰头看着天上一轮晴日,忽然心有所感,背着手说:“今年的年夜饭,我能跟你们一起吃吗?”
冷天道手一顿,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除夕晚上我来接你。”
“多谢。”
……
愈都生活无忧无虑,自然时间的脚步就显得很快,一晃眼已经是大年三十,城中家家户户换了新桃符,放起了爆竹。
云不意锁上门,转身时寒意侵身,不禁扯了扯衣领。
他身上穿着新裁制的衣裳,正红色,琨了雪白的毛边,料子又厚实又轻软,上身后不免有些“膨胀”,将他原本瘦削的身形裹出了几分滚圆轮廓,用冷天道的话说:
“远远望去,像一尊穿了红衣的雪人,憨态可掬。”
对于此种评价,云不意的回应是擡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常谙一家的年夜饭摆在郊外八角亭里,亭外有红梅开得热闹又喜庆,亭角悬挂的铃铛合着远处的爆竹声,很有过年的氛围。
亭中一张大圆桌,足足十二道菜,荤素齐全,除正餐外,点心、水果、茶酒等一应俱全,配上几个大火盆,暖烘烘的,饭菜都比平时更喷香诱人。
云不意走进亭子,冷焰第一个迎了上来。她难得穿一身柔美飘移的裙衫,行走间如凌波踏步,真像蟠桃宴上的仙女。
只不过话本子里的仙女都是手挽披帛起舞蹁跹,而她手里端的是羊肉汤饺子,奔着云不意过来的同时嘴里喊道:“快快快!先来尝尝这饺子!我亲手做的!”
常谙正盛饭,听到这话擡高了声音道:“你说啥?”
冷焰瞪他一眼,回头就笑盈盈地改口:“饺子皮是我亲手擀的,可劲道了!”
云不意垂眼,见奶白色的羊汤里浮着几个圆圆鼓鼓的饺子,皮厚馅儿也厚,一个饺子比狮子头还大,他保守估计,自己三个下肚就得撑。
唉,可他有什么办法呢,这毕竟是娘亲沉甸甸的爱啊!
云不意想着,接过饺子尝了一口,嗯,灌汤包的口感。
“怎么样?”冷焰满眼期待地问。
“好吃。”云不意笑道,“特别是面皮,很劲道。”
冷天道站在一旁,接过玉蘅落夹给自己的红烧鱼肉:“嗯,这盐也不错,有淡淡的鱼味。”
云不意被汤呛了一下。
“鱼不是我做的!”玉蘅落果断甩锅,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云长生,“是云二哥的手艺!”
云长生有些尴尬:“原本想做糖醋鱼,一时不察,将盐错认成糖,不慎放多了。”
糖醋鱼么,糖放多点没事,但把盐当成糖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冷天道勾了勾嘴角,把碗递到云不意面前:“尝尝?”
云不意看看他的表情,再看看云长生,师父同样一脸期待,让他不忍拒绝。
于是等他回过神来,红烧鱼已经进嘴了。
“如何?”云长生矜持地问。
“……这盐……品质挺好哈。”
云长生:“……”
常谙和冷焰哈哈大笑,纷纷对桌上那剩下大半盘的鱼表示了婉拒。
年夜饭的汤是三鲜汤,用菌子、火腿和冬笋慢慢煨的,质地略显粘稠,颇为入味,配着米饭吃正好。
不用说,这肯定是玉蘅落的手笔,毕竟论起对菌子的热爱,他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
十二道菜,云不意举着筷子吃一轮,正好半饱,再加上冷焰给他盛的那碗饺子,便撑得只能起身溜达消食了。
习武之人胃口好,常谙谈笑风生间独自干了半盆饺子三个清汤狮子头和半只荷叶糯米鸡,现在还能用酱牛肉下酒,陪冷焰划拳。
冷焰同样如此,甚至胃口比他还好,半桌的菜都进了她肚子,她连个嗝也没打。
玉蘅落对其他菜色不感兴趣,专心致志吃他的汤泡饭。云长生则是不爱暴饮暴食,吃到七成饱便停筷,陪云不意一起绕着亭子遛弯。
彼时繁星满天,映照远城灯火煌煌,夜色下,红梅开到盛极,亭里的炉火融化了遍地霜雪,风里也氤氲起暖意。
今夜是一年的终结,也是一年的伊始。
云不意揣手站在梅树下,看亭下的母亲揪着父亲耳朵嗔他临时反水,两个人吵出了一群人的热闹劲,面颊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喝了太多酒,还是因为太高兴。
云长生离他不远,他望着亭里的人,云长生望着他,素来清冷淡漠的人,此时的眉眼间俱是温柔。
玉蘅落喝完汤,从桌子底下翻出一桶烟火棒和一大捧烟花,冷天道手上还端着酒杯,就被他拽到外面跟他一起放。
“咻咻”的破风声此起彼伏,带着烟火上天,“砰啪”一声炸开漫天绚烂,犹如碎落尘寰的银河。
云不意拿着烟火棒追打冷天道,光芒闪烁明灭间,他笑容灿烂,仿佛从故作成熟的壳子里挣脱出来,变回了狡黠爱闹的少年。
冷天道边跑边问:“你为什么追我?”
“因为你有……呸!因为你平常总是挖苦我!孙贼!看剑!”
冷天道围着玉蘅落和云长生转了两圈,最终败倒在后加入的冷焰和常谙的拉偏架下。
无奈,他只好抄起烟火棒点了一把,与他们三人正面对抗击剑。
玉蘅落:“幼稚。”
话音未落,他便也迫不及待地加入战场。留云长生独自站在场边扶额摇头,决定远离他们,避免被傻气传染。
下一刻,他就被常谙的烟火棒燎了头发。
“孙贼!看剑!”
……
这个除夕夜,是云不意今生度过的最美好的一天。
家人在侧,灯火可亲。
今夕何夕,见此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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