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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0章 《方言之复魅》(1 / 1)

《方言的复魅》

——论《日照江山》中粤语诗学的在地性抵抗与光暗辩证法

文\/元诗

在当代汉语诗歌日益趋向标准化、书面化的语境中,树科的《日照江山》以其鲜活的粤语方言闯入诗坛,不啻为一次语言的\"复魅\"行动。这首看似简单的四节短诗,通过粤语特有的词汇、语法和音韵,构建了一个既具体又超越的地方性诗学空间。热头(太阳)、红铛铛、乌黢黢、黑鼆鼆等方言词汇不仅仅是地方色彩的装饰,更是重新激活了被现代汉语规训所压抑的感官世界。当普通话的\"太阳\"被替换为\"热头\",不仅温度感扑面而来,更暗示了太阳与身体经验的直接关联——它不是遥远的天体,而是可感的\"热\"的来源。这种命名方式呼应了海德格尔所谓\"语言是存在之家\"的命题,粤语在此成为特定存在方式的栖居地。

诗歌首节\"热头一出红铛铛\/风水一片暖洋洋\"以Abb式叠词创造出声音与意义的双重韵律。\"红铛铛\"比\"红彤彤\"更具金属质感的音响效果,让人仿佛听到晨光敲击大地的铿锵之声;而\"暖洋洋\"的绵长元音则模拟了温度蔓延的舒缓过程。这种音义结合的手法令人想起《诗经》中\"关关雎鸠\"、\"呦呦鹿鸣\"的传统,证明方言诗学并非对古典的背离,反而是对汉语诗性本源的回归。第三节中\"光嘅笑,光啲跳\"采用粤语特有的修饰结构,\"嘅\"和\"啲\"的加入使光的拟人化更为自然生动,比普通话的\"光在笑,光在跳\"少了语法束缚,多了孩童般的语感天真。这种表达方式与维特根斯坦\"语言的界限即世界的界限\"形成有趣对话——粤语在此拓展了诗歌表达的界限。

诗歌的光暗结构构成了一个精妙的辩证法。前两节分别描绘日出与日落,形成鲜明对比:红铛铛\/乌黢黢、暖洋洋\/黑鼆鼆、笑跳\/哭叫。这种结构令人想起《圣经·创世纪》中的\"有晚上,有早晨\"的创世节奏,但树科的描写全然去除了宗教色彩,呈现为纯粹的自然现象与人间百态。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第二段\"田尾屋背鸡鸭寮\"的描写,七个字中包含三个地点意象,通过空间并置暗示了黑暗降临时的普遍恐慌。这种蒙太奇式的手法,与杜甫\"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空间意识一脉相承,只是情感基调从壮阔变为凄惶。

诗歌后两节引入代际对话,将自然现象提升至存在论层面。老一辈的提问\"噈问日头夜晚好?\"表面上幼稚如儿童的发问,实则暗含对昼夜更替这一宇宙秩序的质询。而孙辈的回答\"梗喺天光热头晒\"则以不容置疑的确定性,表达了人类对自然规律的朴素认知。这种代际对话令人想起屈原《天问》的宇宙之思,只是树科将其转化为方言的日常交谈,崇高感被解构为生活智慧。最后一行\"孙仔塞仔懵盛盛\"中的\"懵盛盛\"三字,既描绘了孩童天真状态,又暗喻人类在宇宙规律前的永恒困惑——这种一词双关的修辞效果,唯有在粤语特定词汇中才能完美呈现。

从诗学传统看,《日照江山》创造性地转化了两种传统:一是中国古代民歌的比兴传统,如\"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耕时间意识;二是西方现代诗的象征主义手法,将自然现象转化为心灵符号。但树科的独特之处在于,他通过方言写作抵抗了这两种传统可能带来的抽象化倾向。当陶渊明写下\"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时,使用的是经过文人提炼的雅言;而树科的\"热头一出红铛铛\"则保留了口语的粗粝质感,更接近《诗经》国风未经雕琢的原生状态。这种写作策略与20世纪拉丁美洲\"地方主义\"文学形成跨时空呼应,如同聂鲁达用智利方言写《大地上的居所》,树科通过粤语实现了诗歌的在地性抵抗。

诗歌中的时间哲学同样耐人寻味。昼夜更替本是最为机械的自然规律,但通过祖孙三代的差异化反应,诗歌揭示了时间体验的主观性:对老人而言,日夜更替值得反复追问;对儿童而言,这是不言自明的真理;而对中年一代(虽然诗中缺席,但其焦虑通过\"细嘅哭,老啲叫\"间接显现),日夜更替则意味着生存压力的循环。这种多维时间观令人想起柏格森的\"绵延\"理论——物理时间的均质流逝被体验为质的差异。诗中\"廿文廿舞冇阴凉\"一句尤为精妙,\"廿\"在粤语中既可表数字二十,又有\"随意、胡乱\"之意,这种语义双关暗示了阳光下生命活动的自由与无序,构成对规训化时间的诗意反抗。

从音韵学角度分析,全诗押韵方式展现了粤语特有的音乐性。首节\"红铛铛\"、\"暖洋洋\"、\"阴凉\"押ang韵,模拟了阳光的敞亮感;第二节\"乌黢黢\"、\"黑鼆鼆\"、\"鸡鸭寮\"转为压抑的u、韵,与黑暗主题呼应;后两节转为eng\/g韵,带来思维活动的轻盈感。这种音韵与主题的精密配合,在普通话诗歌中难以实现,因为粤语完整保留了古汉语的-、-p、-t、-k韵尾,具有更丰富的音韵资源。诗歌中\"?\"、\"噈\"等语气词的运用,更增添了口语的节奏变化,使文本既可供阅读,又适合朗诵,实现了瓦莱里所谓\"诗歌是声音与意义之间延宕的舞蹈\"的理想。

在社会学层面,《日照江山》可被视为一首微型的\"田园诗\"——不是西方牧歌式的浪漫化田园,而是真实反映农耕文明时间体验的当代书写。诗中\"田尾屋背鸡鸭寮\"七个字勾勒出一个完整的乡村生态系统,暗示了人与自然尚未被现代性完全割裂的生活方式。这种描写与费孝通\"乡土中国\"的概念形成互文,但树科通过方言诗歌的形式,赋予了这种生活方式以审美尊严。当全球化和城市化进程不断侵蚀地方性知识时,这样的诗歌写作本身就是一种文化保护行动。

从接受美学角度看,《日照江山》对非粤语读者构成了双重挑战:语言障碍与文化隔膜。但正是这种挑战创造了特殊的审美距离,迫使读者放慢阅读速度,在字词解码过程中重新体验语言的新鲜感。这种体验类似于本雅明所说的\"灵光\"(aura)——在机械复制时代,艺术作品因距离而产生的独特性。当\"黑鼆鼆\"需要读者通过上下文猜测其义时,词语恢复了被日常使用磨损前的原始力量。

诗歌结尾的童言\"梗喺天光热头晒\"蕴含深刻的存在智慧。这种对太阳必然重临的信念,既是对昼夜循环的科学认知,又可解读为对生命延续的诗意隐喻。在这一点上,树科的方言写作超越了地域限制,与艾略特《荒原》中\"Shantihshantihshantih\"的印度教咒语形成跨文化共鸣——都是通过特定语言的魔力,抵达普遍的人类经验。

《日照江山》的文学史意义或许在于:它证明方言不是标准语的初级版本,而是具有独特思维方式和审美潜能的平行系统。当现代汉语诗歌陷入意象雷同、修辞倦怠的困境时,方言写作如同加斯东·巴什拉所说的\"梦想的物质\",为诗歌带来了新的物质性与身体性。树科这首诗最动人的地方,不在于它说了什么,而在于它如何说——那红铛铛的热头、乌黢黢的夜色,通过粤语的发音器官和听觉效果,重新教会我们说\"人话\",而不是\"普通话\"。

在这个意义上,《日照江山》不仅是一首好诗,更是一次语言的起义,它证明真正的诗性不在远方,而在母亲舌根滚动的声音里,在地方性知识未被规训的野性中。当诗歌日益成为文化工业的精致产品时,树科用粤语为我们保存了诗歌作为\"民族触角\"(帕斯语)的原始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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