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雨以为自己的威胁已然奏效,面露得意之色时,张居正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与退让,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他不再看张雨,而是直接对堂外厉声喝道。
“来人!”
数名值守的亲随衙役应声而入。
张居正戟指张雨,声音不大,却清晰冷冽,带着威严。
“张雨咆哮公堂,胁迫上官,藐视国法!将其叉出去!逐出词人祠!没有本官手令,不许其再踏入江南巡抚衙门半步!”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张雨自己。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居正竟然敢……竟然敢直接下令将他这位手持监国令旨、代表枢密台的京官给叉出去?!
“张居正!你……你敢?!”
张雨又惊又怒,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挣扎着想要斥骂。
但那几名衙役都是张居正的心腹,虽知张雨来历不小,但更惧张居正的威严,当下不敢怠慢,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毫不客气地架起张雨的手臂,便往外拖去。
“张居正!你反了!你竟敢如此对待钦差!你等着!你等着革职拿问吧!”
张雨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祠外。
词人祠内,一片死寂。赵贞吉目瞪口呆,马自强和张四维也满脸震惊,不知所措地看着面色冰寒的张居正。
“叔……叔大兄……这……这是否太过……”赵贞吉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道,觉得张居正此举太过冲动冒险。
张居正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平静,但眼神深处却带着疲惫与决然。
“贞吉兄,你以为我是在逞一时之快吗?今日若退一步,明日你我便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根本不是来变法的,他们是来放火,来栽赃,来逼宫的!”
他目光扫过震惊的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我即刻上表,辞去江南一切职务,回京向朝廷,向陛下,陈情此事!这江南巡抚的担子,谁愿接,谁便来接吧!”
他看向赵贞吉和马自强。
“贞吉兄,自强,我劝你们,也立刻拟写辞呈,一并递上去。理由嘛,或是才疏学浅,或是身体不适,你们自去斟酌。总之,尽快脱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赵贞吉似乎明白了张居正的深意,这是要以退为进,集体请辞,将江南这烫手山芋和巨大的风险,直接抛回给朝廷,抛给那些幕后操纵者!
他沉吟片刻,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
我这便去写。”
马自强虽仍觉憋屈,但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能摆脱困境、表明立场的方法,咬牙道。
“好!
我也辞!这鸟官,做得憋气!”
张居正最后叮嘱道。
“辞呈上去后,在新任巡抚到任前,衙门里一切事务,能拖则拖,能缓则缓,实在无法,便依常例敷衍,切不可再推行任何新政,尤其是张雨那套方略,绝不可启动!
切记,保全自身,静观其变,等待京中的消息。”
是夜,杭州巡抚衙门后院,灯火通明。张居正将他最信任的几位门生故吏召集而来。
他面色凝重,看着眼前这些年轻而充满热忱的面孔,沉声道。
“我不日便将离杭返京。今日召集诸位,是有几句紧要话要交代。”
众人屏息凝神,感到事态非同寻常。
“江南之地,恐将有非常之变。
我走之后,无论发生何事,尔等务必谨言慎行,坚守本职,切勿卷入任何是非争斗之中。
尤其是……若有人强行推行那套宗法行团之策,尔等能避则避,能拖则拖,万不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他语气变得更加沉重。
“风暴将至,非我等所能阻挡。唯有先求存身,方能留待日后。望诸位好自为之,善加珍重。”
金山卫外的屯垦田地上,尘土飞扬,数百名被释放的奴籍壮丁正挥汗如雨,奋力开垦着这片新分得的土地。
殷小虎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监督着劳作,黝黑的脸庞上带着难得的安稳。
屯垦卫的日子虽苦,却是他们这些被杨帆新政解救之人难得的安身立命之所。
突然,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田间的平静。
殷小虎皱眉望去,只见同乡陆闰骑着一匹瘦马,疯也似的冲来,几乎是滚鞍下马,踉跄着跑到他面前,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变了调。
“小……小虎哥!不好了!出大事了!南……南浔村里……出惨事了!”
殷小虎心中一凛,一把扶住几乎瘫软的陆闰,沉声道。
“闰子,别慌!慢慢说!村里怎么了?”
陆闰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怒。
“是……是变法!是那些天杀的变法校尉!
他们……他们带着县衙的差役,闯到村里,挨家挨户砸门,说是……说是要补税!补什么狗屁的圣人之道税!”
他声音哽咽,带着哭腔。
“可咱村都是小机户,织点绸子刚够糊口,哪有什么余钱补税?他们不听,抢东西,拉人!三叔公就争辩了两句,他们……他们抄起水火棍就打!
三叔公的腿……腿当场就被打断了!现在还躺在家里,不知是死是活!村里好几个爷们都被打了,女人们哭天抢地,跟遭了兵灾一样啊!”
殷小虎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拳头瞬间攥紧,骨节发白。
变法?补税?打人?打断腿?
这哪里还是他认知中那位杨大人和张大人推行的,旨在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变法?这分明是强盗行径!
他猛地联想到一个月前隐约听到的传闻,说京城变了天,太子监国,杨大人好像失势了,严家的人又起来了……难道?!
“闰子,你确定是变法校尉?他们打着谁的旗号?”
殷小虎声音低沉。
“确定!千真万确!”
陆闰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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