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握着望远镜,手心里全是汗。他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是什么?是洗脑?还是某种秘密仪式的预演?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远处的公路上,偶尔有汽车驶过,那短暂的光亮和声音,反而让这片废墟显得更加死寂和恐怖。
约莫半小时后,他们才开车离开。
等他们走远后,郑建国和王天躲在厂房远处一丛茂密的、半人高的灌木丛里,仔细观察着里面的情况。这片灌木丛的位置极佳,既能将厂房的全貌尽收眼底,又恰好处于一片视觉死角之中。
夜,更深了。月光被薄云遮蔽,只剩下惨淡的清辉,给这片工业废墟镀上了一层鬼魅般的银边。
厂房破旧不堪,像一头在时光中死去的巨兽的骸骨。巨大的铁皮屋顶上布满了锈蚀的窟窿,仿佛巨兽身上溃烂的伤口。那些曾经明亮的窗户,现在只剩下黑洞洞的方框,玻璃大多已经碎裂,残存的几块,也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像是亡魂在低语。
王天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专业级的夜视望远镜,递给了郑建国。
通过镜片,一个被放大了的、更加清晰和恐怖的世界,呈现在郑建国眼前。
他看到,在那间最大的主厂房里,借着透过屋顶窟窿洒下的微光,几十个蓝色的塑料桶,被排列得整整齐齐,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方阵。这种整齐,与周围的破败和杂乱,形成了一种极不协调、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它不像是随意的堆放,而是一种精心规划的、带有某种仪式感的布置。
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辛辣的化学品气味,顺着风飘了过来,钻进他们的鼻腔。郑建国立刻认出,这是汽油高度挥发后与空气混合的味道!随着他们潜伏时间的加长,这股味道越来越浓,仿佛有无形的毒蛇在舔舐着他们的神经,闻起来让人阵阵头晕,胸口发闷。
“是汽油,而且纯度很高。”王天用他常年处理危险品的经验,做出了判断。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空气中的某些东西,“你看那些桶的摆放位置,每个桶之间都留有固定的间隙,而且都在承重墙和主要支柱的
王天的话,像一把冰锥,狠狠地扎进了郑建国的心里。
他心里瞬间清楚,这地方,百分之百和最近的火灾有关!不,它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这不仅仅是存放作案工具的老巢,这里本身,就是一个随时可以被引爆的、巨大的燃烧弹!
是为了销毁证据?还是为了制造一场更大、更骇人听闻的“意外”?
郑建国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群简单的、为了骗取保险赔偿的乌合之众,而是一群冷血、专业、视人命如草芥的职业罪犯!他们行事缜密,计划周详,并且心狠手辣到了极点!
“我们不能进去。”王天的声音将郑建国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指了指厂房大门旁一处不起眼的地面,“你看那里。”
郑建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通过望远镜,他看到那里的尘土上,有几道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平行划痕,旁边还有一小块颜色略深、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润过的痕迹。
“那是绊索的痕迹,”王天解释道,“而且旁边被浇了油。一旦有人在黑暗中绊到,金属摩擦产生的火星,哪怕只有一点点,都足以引燃地面上的油渍,然后瞬间点燃整个厂房。这是部队里最简单的诡雷布置,但非常有效。”
郑建国感到一阵后怕。如果刚才他真的头脑一热冲了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你觉得这里会没人守着吗?”王天继续分析道,“这么重要的地方,这么大量的‘物证’,换做是你,你会把它就这么扔在这里,不闻不问吗?”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郑建国。没错,刚才“眼镜蛇”他们虽然离开了,但这绝不代表这里是安全的。现在贸然冲进去,实在太冒险了。
万一里面有人用更隐蔽的方式守着,或者在暗处架设了监控,他们俩的出现,不仅会打草惊蛇,更可能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们两个人,一把从王天车里拿出来的、防身用的军工铲,根本应付不了一场精心设计的伏击。
王天压低身子,然后指了指厂房侧面的一条被荒草几乎完全淹没的小路,那里通向一片更为茂密的树林,是他们来时勘察过的最佳撤退路线。
郑建国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都暂时压进了心底最深处。他明白,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安全撤离,将情报带出去,才是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
两人如同两条在草海中潜行的蟒蛇,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沿着灌木丛的边缘往回爬。他们放弃了速度,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对身体的控制上。每一次移动,都事先用眼神交流确认。他们的动作轻缓到了极致,仿佛是在拆解一颗世界上最精密的炸弹。
这片废墟,在他们来时,还只是一个充满秘密的场所;而此刻,在他们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布满了死亡陷阱的雷区。
夜风,依旧在呜咽。那些之前被他们当做背景音的、窗户玻璃“吱呀”的哀鸣,现在听起来,却像是随时会惊醒恶魔的警报。远处公路上偶尔传来的车声,反而成了唯一的慰藉,提醒着他们,文明世界依然存在。
脚下的枯枝落叶,成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尽管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但总有那么一两根干枯的树枝,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每一次这种声音响起,都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他们的神经末梢,让他们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他们会立刻停下所有的动作,像被石化的雕像一样,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风中是否传来了任何异常的声响——人的脚步声、咳嗽声,甚至是某种被惊动后发出的低语。
郑建国感觉自己的心跳,擂鼓般地敲打着胸膛,声音大得仿佛整个世界都能听见。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让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他甚至能闻到身下泥土的腥味,能感觉到露水打湿他衣袖的冰凉。
王天的表现则更为专业。他爬在前面,每一次发出声响后,他的手都会立刻按在腰间的军工铲上,身体微微弓起,像一只准备随时弹射出去的猎豹,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厂房的方向。他的冷静,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郑建国内心的焦躁。
这短短不到一百米的回撤路线,他们足足爬了近二十分钟,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好不容易,他们的脚终于踏上了来时那条相对坚实的土路。脱离了那片危机四伏的草丛,两人才敢稍微直起腰,但依旧弯着身子,借着路边杂树的掩护,快步疾走。直到视野中终于出现了那片熟悉的国道灯光,他们才真正地松了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贴在身上,冰冷黏腻。
他们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在王天的示意下,绕着车辆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被安装任何追踪装置,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后,才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车厢内狭小的空间,此刻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郑建国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紧绷了近一个小时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的松弛。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看到的一切——那排列整齐的蓝色塑料桶,那被夜色笼罩的厂房轮廓,那股令人作呕的汽油味,还有赵承荣那张被恐惧扭曲到麻木的脸。
王天则一言不发,发动了汽车,但没有开灯,只是让引擎怠速运转着。他像一尊警惕的雕像,坐在驾驶座上,目光如炬,不时地通过后视镜和侧视镜,仔细张望着车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生怕有任何“尾巴”跟上来。他的这种源于战场本能的警惕,让郑建国感到无比心安。
大约过了五分钟,确认绝对安全后,王天才打开了车内一盏昏暗的阅读灯。
光线很弱,却足以让郑建国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个熟悉的、已经写满了秘密的笔记本。
他翻开新的一页,顾不上擦去额头的汗水,用一支笔,开始将刚才生死一线的侦察结果,迅速转化为冷静而客观的文字和图形。他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后怕与兴奋交织的情绪还在体内激荡。
他把刚才看到的情况,用最精炼的语言,详细地记录下来:
“地点:城西废弃水泥制品厂,距‘8·12’城西仓库火灾现场约500米。”
“现场勘察:主厂房内发现蓝色塑料桶约50-60个,呈矩阵排列,疑似装满高纯度汽油,现场气味刺激性极强。”
“危险评估:厂房入口处疑似布置有绊索式诡雷,与易燃液体联动,危险级别极高。厂房本身可能是一个大型燃烧\/爆炸装置。”
“人员活动:‘眼镜蛇’(强哥)、‘毒蝎’于晚9点左右,押送‘兔子’(赵承荣)抵达现场,停留约30分钟。判断为对赵进行威胁、恐吓及下达新指令。”
写完文字,他又凭借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画了一张简单的厂房周边环境地形图。他用粗线条勾勒出厂房的轮廓,用虚线标注出围墙的破损处,用三角形标记了他们潜伏的灌木丛位置,用箭头画出了他和王天潜入和撤退的路线。他还特别在图上,用一个触目惊心的红色叉号,标出了王天发现诡雷的大致位置,并在旁边注明:“致命陷阱!”
王天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色始终凝重。他的目光在郑建国画的地图上移动,偶尔会用手指点一下,提出修正意见:“这个拐角后面,应该还有一个可以藏人的视觉盲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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