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也不反驳，只是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默认了。
这时，晚自习的课间休息铃声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走廊和各个教室渐渐传来喧闹的人声。
苏晓樯拧开绿茶喝了一口，清爽的茶味驱散了些许闷气。她实在懒得回教室继续看那部令人捉急的爱情片，便干脆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没有挪步的意思。
路明非见状，也只好陪在旁边，拧开那瓶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偶尔瞟向楼下逐渐热闹起来的操场，显得有些局促，又不好走开。
走廊上依旧没什么他们班的人出来，大部分同学似乎还沉浸在电影营造的那份（至少是表面上的）文艺氛围里。
苏晓樯晃了晃手里的绿茶瓶，状似随意地问：“哎，你觉得那电影怎么样？”
路明非正盯着楼下看，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还…还好吧？”话一出口，他就瞥见苏晓樯的眉头微微蹙起，脸色似乎沉了一分。他心里一突，立刻改口，语气斩钉截铁：“一般般！真的，没什么好看的。”
苏晓樯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显然对这个答案也不算太满意。
路明非察言观色，生怕这位请全班喝可乐的“金主”不高兴，连忙表忠心：“苏大小姐，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刚才那电影我压根没怎么看进去！”他急于证明自己，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点。
这一点苏晓樯倒是信的，毕竟她亲眼目睹这家伙是如何跟空可乐罐和没水的饮水机搏斗的。但她存心想逗他，故意斜睨着他，拖长了调子：“哦？是吗？能在教室里看电影还不好？四舍五入一下——”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路明非突然紧张起来的神情，才慢悠悠地把话说完，“你算不算也和陈雯雯一起看过电影了呢？”
“噗——咳咳！”路明非差点被一口水呛到，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脖子都红了。他手忙脚乱地站稳，眼神慌乱地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苏晓樯，嘴巴开合了几下，才挤出几句支支吾吾、毫无说服力的话：“苏、苏大小姐你…你这话说的……这怎么能算……没有的事！我就是……就是看了个电影……大家不都一起看的嘛……你、你别瞎说啊……”
他那副急于辩解又语无伦次的样子，像极了被踩到尾巴的猫，又像是课本里那个被揭穿后硬撑着说“窃书不能算偷”的孔乙己，窘迫得几乎要同手同脚。
苏晓樯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因为电影而产生的无聊和闷气顿时消散了不少，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戏谑的笑意。果然，戳破这家伙那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心思，比看那扭捏的电影有趣多了。
路明非被苏晓樯那戏谑的笑容看得头皮发麻，窘迫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一点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来。他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似的，突然挺了挺原本总是有些佝偻的背，声音也提高了些许，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就、就算是和陈雯雯一起看了场电影又怎么了？四舍五入一下……我、我还不是和你苏大小姐一起看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似乎都愣了一下，但迎着苏晓樯瞬间微眯起来的、带着点审视和危险意味的目光，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但没像往常那样立刻缩回去，反而硬撑着挺直了胸膛，试图让自己显得更有底气一些。
他这一挺直，苏晓樯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路明非比自己要高上不少。平时他总是缩着肩膀，含着胸，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的怂样，存在感稀薄得让人忽略了他的实际身高。此刻他突然拔直了身板，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苏晓樯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她看着他强装镇定却掩不住眼底那丝慌乱的样子，哼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哦？没想到你路明非还有这种想法？”
路明非骑虎难下，只能继续维持着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梗着脖子，硬是没躲开她的目光，腰杆挺得笔直——虽然仔细看的话，膝盖好像有点微微发抖。
两人对视了几秒，空气有些凝滞。
直到苏晓樯忽然轻飘飘地来了句：“那……可乐不要了？”
刚才那点强撑起来的、虚假的硬气瞬间崩塌。路明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垮下了肩膀，刚刚挺直的腰板很没出息地又弯了回去，脸上迅速堆起熟悉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笑容，变脸速度快得惊人：“要！要要要！苏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我刚才就是嘴瓢，胡说八道，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那可乐……嘿嘿……”
看着他这副前倨后恭、秒怂的样子，苏晓樯一时之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也就这点出息了。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忍住，嘴角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
苏晓樯没再继续逗他，也学着路明非的样子，双臂搭在冰凉的栏杆上，任由晚风吹拂着她的发梢，带来一丝惬意的凉爽。她微微侧过头，视线无意中落在身旁的路明非身上。
他正趴在那里，小口喝着矿泉水，目光投向楼下喧闹的操场，眼神却有些空茫，没有焦点。那一瞬间，他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陌生，不再是平日里那副唯唯诺诺、总带着点讨好笑意的模样，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和疏离。就像是一个偶然闯入此地的旁观者，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寂，或者说，像在某个熟悉的故地重游，却物是人非，只剩怅然。
苏晓樯微微一愣，觉得这一刻的路明非有点奇怪，像是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有故事的人。
但下一秒，路明非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猛地回过头来，脸上那点短暂的异样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带着点小心翼翼和怂气的衰仔模样。“怎么了，苏大小姐？”他问，眼神里带着惯有的询问和一点点紧张。
苏晓樯收回目光，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绿茶，语气恢复如常：“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真没出息。”
路明非听了，非但没受打击，反而像是松了口气，坦然道：“没出息就没出息呗，反正大家都这么说，我听习惯了。”他甚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你就没想过以后？”苏晓樯忍不住问，“总不能当一辈子衰仔吧？以后想干什么？”
路明非歪着头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想那么多干嘛。我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去帮小区门口看报刊亭的大爷看摊儿，我觉得挺好。白天能晒太阳，没人来的时候就发呆，还能看看路过的美女。”他说着，自己还乐了一下，似乎真心觉得那是个不错的归宿。
出乎他意料的是，苏晓樯这次没嘲笑他，反而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语气甚至带着点赞许：“有想法。”
路明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苏晓樯却转回头，看着远处教学楼星星点点的灯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啊，大概毕业后会出国吧。读个金融或者管理之类的专业，然后回来……接手我爸的公司。”她说得异常流畅自然，仿佛在复述一个早已确定、演练过无数遍的剧本，甚至连中间可能遇到的波折和烦恼都能隐约预见。“感觉……好像已经走过一遍似的，没什么新鲜感。”
路明非是个不错的听众，虽然插不上话，但适时地发出“厉害”、“哦”、“哇塞”之类的感叹词，配合地点头。
等她说完，路明非由衷地说：“看吧，这才是成功人士的人生模板啊，苏大小姐。”
苏晓樯却忽然反问：“成功吗？”她晃了晃剩下的半瓶绿茶，声音低了一些，“我倒是觉得，你说的那种看摊儿的生活，听起来挺悠闲惬意的。”
路明非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得了吧，苏大小姐，你这是有钱人的烦恼。只有你们才会思考‘该过什么样的人生’。像我这样的，哪有那么多选择？有大学肯收我，我就得谢天谢地跑去读了，哪还敢挑三拣四？”
他指了指苏晓樯手里的绿茶，又晃了晃自己那瓶快见底的矿泉水：“我选水，不是因为我多爱喝水，是因为它最便宜。要是所有饮料都卖一块钱，我肯定选营养快线！我还得祈祷这水千万别涨价，永远一块钱一瓶才好，不然我连喝水都得犹豫一下。”
他的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是一种平铺直叙的、认命般的坦然。
优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