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是琥珀,将最痛苦的瞬间永恒封存,凝固成剔透的、可供反复赏玩的标本。源稚女端坐于虚无,如同冷漠的神只,审视着脚下循环往复的剧目。
左边,风间琉璃,妖异瞳孔中金焰燃烧,周身弥漫着尸山血海的怨毒,右边,那个苍白脆弱的源稚女,泪光破碎,瑟瑟发抖地抱着自己。他们依然争吵不休,如同永无止境的背景噪音。
真正的源稚女,那端坐于噩梦核心的主宰,眼中掠过一丝极致的厌倦。他忽然拂袖。
如同按下静音键,风间琉璃狰狞张合的嘴与那个脆弱自我嗡动的嘴唇瞬间定格,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连空气中飘落的腐败花瓣都悬停半空。
画面凝固在那精准的一刻——
巷中,那个满心欢喜、毫无防备的“自己”正微微仰着头,眼中倒映着最信任的兄长,胸膛之前,源稚生手中长刀的刀尖已然没入,衣料破裂,一点鲜红正欲晕染开来。哥哥的脸上,是冻结的、执行正义的决绝,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雕塑美。
源稚女起身,踱步至那凝固的景象前。他的目光掠过风间琉璃的怨愤,掠过另一个自己的哀泣,最终落在源稚生那张无比熟悉又无比遥远的脸上。
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尊绝世的无情雕塑,剖析着每一分线条里蕴含的决断与力量。
他无声地走到画面中那个被刺穿的“自己”的位置,身影与之缓缓重叠。他微微调整了姿态,让那冰冷凝固的刀尖,精准地、毫无偏差地,抵在自己真实的心脏位置。
然后,他做出了画面中那个“自己”永远无法完成的动作——
他向前一步,任由那虚幻又真实的刀锋更深地抵近皮肉,张开双臂,以一种极致眷恋又无比疯狂的姿态,拥抱了眼前凝固的“哥哥”。他的脸颊贴近那冰冷的“雕塑”的颈窝,呼吸间是梦魇中虚幻的铁锈气。
他闭上眼,发出一声满足般的、近乎颤栗的叹息。
“哥哥,”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梦,却又带着斩不断的执拗,“我太想你了。”
“你看,我来找你了。”
“无论迎接我的是什么,”他嘴角勾起一丝奇异的、破碎的微笑,双臂更加用力,仿佛要将自己彻底钉死在这柄刀上,“我都会抱紧你的。”
他用力抱紧,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自己揉碎进那虚幻的躯壳之中,去汲取一丝早已湮灭的温暖。
然而——
“咔嚓。”
一声极细微的脆响,眼前的景象如同被重击的琉璃,骤然迸裂出无数细密的裂纹。源稚生冰冷的脸、没入胸膛的刀、巷子昏暗的光、甚至旁边那两个被定格的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破碎、剥落,化为无数纷飞的、没有意义的碎片,最终湮灭于无声的黑暗。
他怀抱猛地一空,巨大的惯性让他向前一个趔趄。他搂住的,只有虚无,以及他自己冰冷的双臂。
他脸上那丝破碎的微笑瞬间冻结,然后所有情绪如同退潮般消失,只剩下一片彻底虚无的空白,比死亡更寂静。
就在这片虚无中,一个模糊的黑影悄然凝聚,立在不远处。。它没有具体的面貌,只是一团更深沉的黑影,却散发着令人不适的、狡黠而权威的气息。他发出笑声,:“真是感人至深的兄弟情啊,稚女。可惜,梦该醒了。我们约定的拜访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源稚女缓缓站直身体,空洞的目光投向那团黑影,没有一丝波澜。
黑影继续道,语气轻佻,仿佛在谈论一件趣事:“那个老疯子——王将,把你丢给蛇歧八家这群看门狗,无非是怕你这珍贵的‘实验体’一不小心把自己玩坏了。借用仇敌的牢笼来稳固容器,这想法既可笑又实用,倒是很符合他那套风格。”黑影的轮廓微微晃动,像是在摇头,“现在,既然确定你这漂亮娃娃暂时碎不掉……以他那令人厌烦的掌控欲,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来把你捡回去,继续他的‘伟大创作’。”
源稚女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半晌,他才轻轻开口,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线:“想必……你已经为他准备好‘惊喜’了吧。”
他微微偏头,语速缓慢:“王将若要抢人,必定会制造混乱。但你看不起他的手段,也无意让他称心如意……你更需要我脱离双方的控制,去为你做别的事……”
他抬起眼,空洞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冷光:“所以,你不会仅仅旁观或阻止。你会……火上浇油。将他的混乱当作序幕,然后投入更烈性的燃料,让局势彻底失控,爆炸。只有足够盛大和疯狂的混乱,才能同时埋葬王将的计划和蛇歧八家的秩序,让你能趁乱……偷天换日。”
“bgo!”黑影发出愉悦无比的赞叹,仿佛听到了绝妙的笑话,“和你看得懂局势的人说话,就是省心!那个老疯子的剧本太过时了,我们需要一点……更精彩的演出。”
黑影点了点头,轮廓微微晃动:“到时候,你需要的那把‘刀’,会有人准时送到你手上。至于那张能让你暂时告别‘源稚女’的面具……”黑影的声音里充满了玩味的暗示,“你应该知道……它在哪里。”
话音落下,黑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带着一丝未尽的不怀好意,悄然淡去,融回周围的虚无。
只留下源稚女独自站在原地,四周是破碎后重归死寂的梦魇。他缓缓抬起手,虚虚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他感受到了那股力量,指尖之下,隔着一层皮肉和骨骼,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脉动——冰冷、粘稠、却又带着令人战栗的活性。它蛰伏着,如同另一颗沉睡的心脏,等待着那个“信号”。
那并非凡俗之物,其上附着的意志古老而奇特,被称为“魔鬼的怜悯”。它并非嗜血,而是以一种极端冷酷的方式“怜悯”众生——以绝对精准、毫无痛苦的死亡,终结一切苦难与挣扎。当源稚女将它覆于脸上,它便如同一个高效而无私的外置神经中枢,瞬间接驳他的全身。他的意志,他的“自我”,会被暂时抽离、压缩,如同被驱赶到一个小小的角落,而后依附于面具之上。而面具本身,则仿佛一个比原生大脑更高效、更冷酷的高级神经中枢,接管他身体的控制权。
情感被彻底屏蔽,风间琉璃的妖异狂怒与源稚女的软弱哀伤,那无休止的内耗与争吵,在这一刻被强制静音。脑海中一片冰凉的宁静,仿佛暴风雪过后万籁俱寂的雪原。
他不再被“想复仇”或“想回到过去”这两种撕裂的冲动所左右。行动的目的变得纯粹:完成必须完成的事。无论是挣脱囚笼,还是应对即将到来的混乱,都只是通往某个终点的必要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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